沈靜姝四十歲時，已經是她作為太后攝政的第十三年。

這也是她認識素塵的第二十四年。

從十二年前開始，她每年都會去往王城外的古寺，為那人點一盞長明燈。

她記得那是她攝政的第一年。

那一日天地失色，言官們說，這是上蒼在罵她，妖妃禍政，遲早會生亂象。

她坐在珠簾後，只笑不語，任由那些言官口吐飛沫，譏諷於她。

等言官說得口乾舌燥之時，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他口中的妖妃，拔出那象徵王權的寶劍，直抵他的心口。

沈靜姝看著他兩股顫顫，溫柔笑道：“愛卿老當益壯，愛民如子，那就——發配到邊疆吧。”

朝堂之上，無人敢吭聲。

開什麼玩笑，這瘋女人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萬一一怒殺人怎麼辦。

他們大剡國上一任王君祁衡是多麼寵愛這瘋女人，後位說給就給，多少珍寶玩物如同流水一般送往椒房殿，還不是被這女人毒死的，連一點痕跡也沒能留下。

這女人根本不害怕他人的口誅筆伐，沒有切實的殺君證據，他們也只能看著這女人在禁軍統領唐遠與丞相之子于歸的擁戴下，借扶持宗族幼子之由，行把持朝政之事。

這一日，朝堂之外暗無天日，朝堂之上燈火通明，腐朽而不祥的氣息籠罩在每個人心頭，令人惴惴不安。

約莫一日後，天邊忽然傳來一陣轟隆巨響，無數道金光穿透黑暗。人們才發現，一日竟已過去。

這一日，沈靜姝下令，百官休沐七日。

她帶著兩個女官，一步一俯首，於神佛前為那人點上一盞長明燈。

素塵這個名字從修道界一直傳到人間王城，只是她不願相信那人已死。

她始終在等，等她百年之後，臭名昭著，無人祭拜，說不定會有一人記得為她奉上一點香火。

都說修道人的長明燈在，人便在。

雖然她點的長明燈只是一盞油燈，可只要看那燈火尚在，她便心安。

這一日，她照舊去城外為那人點一盞長明燈。

這一日，大雨連綿不絕，寺前的道路溼滑，她不顧眾人阻攔，執意孤身上山。

一切如同她們第一次相見那天。

她的車廂駛過小路的泥濘時，坐在車外的貼身女官忽然驚呼：“小姐，你看！”

她心中一喜，立即掀開右窗，向那泥濘地望去。

那熟悉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沈靜姝有些失落。

她的眼神掃向四周，目光忽然愣住。

在一棵樹葉蔥蘢的巨樹下，有一把繪著紅梅的油紙傘正承接著雨水。身穿晴山色衣衫的男子手執著雨傘，溫柔的目光始終掛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身穿月白色紅梅紋衣衫的女子似有所感，向她所在方向望來。隔著雨幕，沈靜姝似乎看見她對她笑了。

她們相攜轉身離去，消失在煙雨濛濛中。

“小姐，要追去打招呼嗎？”

“不用了。”

沈靜姝微微一笑，落下窗簾。

她覺得，百年後，她的香火有保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