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歷過很多生死。
可是這一次，趙舟舟等在急救室門口的時間空前得漫長。
戎君澤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他的手指還緊緊抓著趙舟舟。
“姐姐——”
“我在！阿澤，我在！”
戎君澤每說一句話嗎，就嘔出一大口血，斷斷續續，口腔含著血，說得並不清楚。
“你沒事——你沒事吧——”
“我沒事，阿澤，你別說話，你流了好多血。”
“親親我……好嗎？”
“如果我死了……你能親親我嗎？”
趙舟舟拼命搖著頭，分辨不清臉上溫熱的液體是眼淚還是戎君澤的血。
戎君澤的體溫很低，拉著她手的力道慢慢流失，趙舟舟渾身抖得厲害，連嘴唇都在抖，她囫圇貼上戎君澤的臉頰，開口盡是嗚咽：“阿澤，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我不能——不能失去你。”
急救室的門關上的那一瞬間，趙舟舟全身的痛感都爆發了出來，她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還是一位病人家屬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閨女，沒事的，人進了醫院，醫生會盡力救治的，你放寬心。”
戎君澤一身是血的模樣印在趙舟舟的腦海裡。
生命力逐漸流失，拉著她的手也在慢慢鬆開。
八年前，她跟著救護車將劉溪沐送到醫院，急救室外，一門之隔，從此與至親之人，天人永隔。
趙舟舟害怕。
她害怕如果戎君澤救不回來了，她該怎麼辦？
幾天前，她還在對戎君澤說著違心的話。
她告訴戎君澤，她已經放下了，已經不愛了，希望這輩子與戎君澤再也不要有任何的瓜葛。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五年的時光，絲毫沒有沖淡戎君澤在她心裡的分量，反而像是窖藏一般，歷久彌新。
那些伴隨著痛苦卻又夾雜著溫馨的往事，那個猶如太陽一般炙熱強勢進入她生命的少年，在這兩千多個日夜裡，從來都沒有令她淡忘一絲一毫。
她愛他。
方依依說，在這世上，戎君澤愛她，超過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可趙舟舟又何嘗不是？
但是那樣濃烈的愛意，讓她心生退卻。
她太害怕了。
太害怕這場義無反顧，最終只能是飛蛾撲火，她只能步步守著自己的真心，不敢吐露一絲一毫。
她錯了。
她後悔了。
假如生命在這一天就要走到盡頭，她後悔為什麼要浪費過去五年的光陰。
她後悔為什麼在最後一刻，還在欺騙說謊。
阿澤……求你好好的。
你好好的，我就告訴你，我愛你。
我還愛你。
我一直愛你。
這場手術漫長，醫護人員進進出出，每有一次響動，趙舟舟都猶如驚弓之鳥，繃著全身的神經盯著從跟前走過的人。
可是整整三個小時，誰都沒有停下來說一句話。
最後一次，有醫生出來，問了一句：“誰是家屬？”
一旁的戎君澤立刻回道：“是我，我弟弟怎麼樣？”
“你過來一下。”
醫生臉上的神色看不出來什麼，招呼著戎意霖往旁邊走。
趙舟舟心中警鈴大作，她拖住戎意霖的手：“什麼事不能在這裡說嗎？”
醫生看了趙舟舟一眼，催促戎意霖和他離開。
“舟舟。”
戎意霖安撫趙舟舟：“不會有事的，我就過去一下。”
“哥哥——”
趙舟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她太害怕了，點了點頭，手指卻沒有鬆開的跡象。
陳助理看了眼前的狀態，上前拉住趙舟舟：“趙小姐，我們等一下，戎總不會有事的。”
陳助理半推半拉著趙舟舟坐回長椅上，還沒鬆下一口氣，有個護士匆忙跑出來，開門的間隙，可以聽見裡面機器裝置發出的刺耳警報聲。
沒一會兒，三四個醫生衝向急救室。
戎意霖臉色煞白地跟在後頭，趙舟舟從座位上站起來，心揪成一團。
“哥哥！”
“阿澤，不會有事吧？”
醫生方才找戎意霖，戎君澤失血過多，廣告牌砸在了他的脊柱上，手上的地方神經分佈密集，有半分的差錯，戎君澤輕則全身癱瘓，重則——
“我聽見——裡面——”
趙舟舟的嘴唇顫抖，她不敢將心中的擔心與懷疑說出口。
“不會有事。”
戎意霖壓下自己心中的不安，輕聲安慰趙舟舟：“別擔心，我不會君澤有事的。”
趙舟舟搖搖頭。
她忍不住掩面哭泣。
“哥哥，都怪我，阿澤是為了我。”
“我該死，我才該死。”
“我要怎麼辦……”
趙舟舟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崩潰。
“舟舟……”
“哥哥，都是我的錯，我太壞了，我太壞了，我應該告訴他，我不應該騙他。”
趙舟舟的話，令戎意霖摸不清楚頭腦，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陳助理，視線回道趙舟舟身上，太混亂了，他只能想著，趙舟舟就是太擔心戎君澤了。
畢竟，小時候，他不在家的日子，高中三年，這兩個人幾乎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感情好一點，也很正常。
反而是陳助理，直到趙舟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跟了戎君澤雖然還不滿一年，這個年輕人脾氣陰晴不定，但是出手大氣。
他遇見戎君澤的時候，母親剛過世，父親查出來患了癌症，妻子懷了雙胞胎卻難產。
人生幾乎走投無路，戎君澤給了他一筆錢。
這半年，他跟著這個年輕人全國到處飛。
他見過戎君澤徹夜坐在那棵樟樹下，月亮的清輝灑落在他的肩膀上，從一個年輕人的身上，他竟然讀出了一絲朽木枯敗的破腐與蕭條。
是什麼樣的心灰意冷，又是什麼樣的炙熱滾燙。
戎君澤的愛意，除了宣之於口，連陳助理，都為之震驚。
私底下，他也曾經對趙舟舟存有不滿，到底是怎樣堅硬的心腸，硬是不肯給半分的心軟與機會。
而如今看著趙舟舟，陳助理心中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明明這樣相愛的兩個人啊，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有醫生出來：“誰是趙舟舟？”
三人俱是望向醫生，趙舟舟一時反應不過來，倒是陳助理先站起來，推著趙舟舟說：“她是！”
“你跟我來。”
醫生轉身走進去，趙舟舟茫然無措地看了戎君澤一眼。
“去吧，別怕。”
趙舟舟換上了無菌服，護士和她講著注意事項：“患者現在求生意識不強，狀況並不樂觀，但是口中一直喊著你的名字。”
躺在手術檯上的戎君澤，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雙目緊閉，手術室內，醫生面若寒冰，手中的動作絲毫沒有停下。
看著醫生沾滿鮮血的手，趙舟舟差點忍不住吐出來。
那是戎君澤的血。
“你喊他的名字，和他說話，喚醒他的求生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