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和我去看電影,請我吃飯,都是為了給我過生日嗎?”
“謝謝你。”
趙舟舟忍住情緒。
戎君澤說:“不看一下禮物嗎?”
趙舟舟低下頭,開啟錦盒,裡面躺著一個素銀手鐲。
趙舟舟想起來了,這是寒假的時候,戎君澤生日那天,他在H市的一家銀器店買的。
當時她還提醒戎君澤,這是女孩子戴的鐲子。
不明白戎君澤為什麼會買一個女孩子的東西。
趙舟舟怔住:“你……”
戎君澤伸手擁抱住趙舟舟:“姐姐,生日快樂,歲歲年年,萬喜萬般宜。”
趙舟舟還是像去年國慶那樣,打了輛車來看劉溪沐。
來到陵園,卻見到一個人。
“阿澤?”
今天天氣並不好,從夜裡開始就在下細雨。
戎君澤撐著傘,身上還是淋溼了大半,應該是已經在雨中站了有一會兒了。
“我不是說……”
戎君澤昨天問,他能不能陪她一起來。
趙舟舟拒絕了。
“姐姐,真巧。”
戎君澤伸手,擦去趙舟舟臉頰邊的水珠。
趙舟舟退了半步:“你為什麼要來?”
戎君澤眼神黯然,他轉身往一排排的墓碑看去,最後眼神停留在其中一座墓碑上。
墓碑上,照片裡的少年穿著乾淨的白襯衫,微微笑著。
“我來看故人啊。”
宋復修。
趙舟舟順著戎君澤的目光望去,這個墓的主人,是一個叫做宋復修的少年。
“我欠的是宋復修,不欠你許銘!你憑什麼跟蹤調查我的事!”
“許銘,你算什麼,你算宋復修的什麼人?他爸媽都已經拿了我家的兩百萬,千恩萬謝。”
那一日,戎君澤與許銘在廢棄碼頭上爭執,口中所說的“宋復修”,是這個“宋復修”?
這一年方依依找到戎君澤,告訴他,她能幫他找到顏虹的下落。
戎君澤跟著方依依提供的地址找去,到的時候卻發現晚了一步,顏虹已經被轉移了。
這一次的找尋不僅沒能見到顏虹,因暴雨方依依不小心滑倒落水,戎君澤為救她被水草纏住。
那裡是個別墅區,戎君澤和方依依落水的地方剛好是監控死角,無人發現。
眼看兩個人都要溺死,恰巧來這裡幫父親工作的宋復修救了他們。
可惜宋復修卻被水草纏住無法脫身,最終溺亡。
宋復修的家庭很普通,甚至有些拮据。母親是超市理貨員,父親是環衛工人。
宋復修的成績很好,知道宋復修出事的時候,她母親傷心得幾度昏厥,真是覺得天都要塌了。
最後戎章賀出面補償了宋家兩百萬,學校也送了一面見義勇為的錦旗。
這事就算是翻頁了。
但是對於這件事的當事人而言,戎君澤沒有過去。
他常常會夢見那個穿著白色襯衫笑容感覺的男孩,在水中將他拉起,將他推出水面。
他看著放肆生長的水草將少年繞住。
伸手想要拉住少年,猛然醒來,夜靜得可怕,眼前也沒有了水、水草、少年,只有熟悉的房間,和日漸將他吞噬的愧疚。
戎君澤知道宋復修的父母后來又生了一個小女孩。
漸漸地,就不太來看他了。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但是戎君澤被困在15歲的春天,那個叫宋復修的少年,生命停止的春天。
關於過去的思緒戛然而止,戎君澤對趙舟舟說:“我去下面等你。”
宋復修的墓前擺放了一束雛菊,花瓣上是細雨凝成的水珠。
趙舟舟喊住戎君澤:“你和我一起去吧。”
趙舟舟說了這句話,就轉身繼續拾級而上。
來到劉溪沐的墓前,趙舟舟將帶來的花束放在地上。
“媽媽我來看你了。”
“這是阿澤,我現在住在他家。”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在一塊上學。”
“我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我。”
……
戎君澤側目看著趙舟舟。
她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襯衫,細雨將她的袖口打溼,緊緊貼在手臂的面板上。
說話的時候,睫毛會抖動,聲音軟軟的,不像對他說話的時候,若即若離。
趙舟舟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近況,學習成績進步了,但距離他的目標還有很遠的距離;學校裡的同學相處得很開心,一個叫陳檸宣的女同學對她特別照顧……戎君澤驚歎趙舟舟竟然能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
即便沒有人給她回應,但是娓娓道來。
“媽媽,我要走了。”
“下次再來看你,你要開開心心的。”
趙舟舟伸手摸了摸劉溪沐的照片。
這張健康證上拓下來的照片有些糊,卻是劉溪沐留下來的唯一一張照片。
“走吧。”
趙舟舟撐著傘說。
“好。”
戎君澤對著劉溪沐的墓碑鞠了個躬。
跟在趙舟舟身後,兩個人默契地誰都沒有說話。
下山的時候,天放晴了。
趙舟舟將傘收起來,戎君澤走在與她並肩的位置。
“阿澤,我能問嗎?關於宋復修的事。”
戎君澤緊了緊捏住傘柄的手。
那天從碼頭離開後,趙舟舟一直隻字未提。
如今卻突然開口問他。
“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不告訴我。”
戎君澤覺得喉嚨間瀰漫鹹腥,他艱難地張了張嘴:“他是因為救我死的。”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許銘歇斯底里都想要知道的所謂“真相”,困住戎君澤的“真相”,是什麼?
戎君澤想,他真是瘋了,竟然會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向趙舟舟傾訴。
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愧疚。
那些幾度掙扎的憤恨不甘和迷茫。
最親近的人都在棄他而去,可是一個陌生人卻以性命救他。
水草最先纏住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死的反而是宋復修。
更可笑的是,他落水的原因,是為了見到顏虹。
可是時至今日,他屢次失敗,無一次成功見到顏虹。
“因為我去找顏虹。”
因為去找顏虹,出了意外,死的卻是宋復修。
許銘苦苦想要知道的“真相”,是戎君澤最為深藏的痛苦。
他的身世,不堪的身世。
原來……是這樣。
剛開學不久的時候,許銘曾對趙舟舟說:她和戎君澤一個初中,同班同學,許銘曾經撞見過戎君澤的一些……事情,他們算不得朋友,但是彼此信賴。
許銘撒謊了。
她與戎君澤認識,但並非是彼此信賴的關係。
為什麼要撒謊。
又為什麼要在那一天,拉著趙舟舟去廢棄的碼頭。
“你與許銘平時交流多嗎?”
戎君澤一愣,抬起頭看向趙舟舟。
聽不出趙舟舟話裡的有其他的語氣,戎君澤掩下心中的不安,搖頭:“沒有。”
“基本不交流。”
“宋復修的事,看起來對許銘影響很大,不交流也好,許銘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中考,慢慢她會想明白的,現在成績也上來了,等過幾年,總會淡的。”
許銘之前說她故意將中考考砸,趙舟舟想也只能是因為宋復修的事情了。
戎君澤聽了,心中卻有些怔怔:“你覺得會淡?”
“人總要往前看,三年五載,再深重的傷也會好的,可能會留疤,可能會有後遺症,但都會好的。”
在此時此刻,戎君澤驚覺,他與趙舟舟的不同。
趙舟舟是浮萍,隨遇而安,再惡劣的環境她都能找到最適宜自己活著的方式,頑強活著。
而他是濃烈的月季,腳下腐屍堆積,用最激烈的方式去證明他能夠被愛,應該被愛,如果不行,那就一起毀滅。
戎意霖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雷雨。
第二天晨起,空氣當中都是泥土的青草香。
“表哥走了嗎?”
趙舟舟晨起下樓,看見戎君澤坐在花園裡,別墅裡一下子空了下來。
“嗯。”
戎君澤回過頭,看了一眼趙舟舟:“昨晚沒睡好?”
“怎麼不叫我起來。”
趙舟舟有些失落。
昨打了一晚上的雷,趙舟舟從小就怕雷,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他特意提早了一個小時去機場。”
“就是不想讓我們送他。”
戎君澤起身走來:“現在應該還沒有上飛機,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道別,不然下次就是越洋電話了。”
哧。
趙舟舟接過手機,螢幕顯示已經是正在撥號中。
“喂?”
戎意霖的聲音伴隨著嘈雜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君澤,怎麼了?”
“表哥,是我。”
“哦,舟舟呀,怎麼了?”
飛機那邊響起提醒乘客登機的提示音。
“忘記和你再見了。”
戎意霖傳來低低的笑聲:“好,謝謝你特意打來電話,我收到了。”
“哥哥。”
趙舟舟脫口而出喊道。
戎意霖怔住,趙舟舟從來沒有喊過他哥哥,一直以來都是客氣地喊著表哥。
溫柔的聲音響起:“嗯?怎麼了?”
“你要一路平安啊,到了以後,記得來個電話。”
“好。”
“那……哥哥再見。”
“好,小妹再見。”
掛了電話,趙舟舟盯著暗下的手機螢幕有些失神。
“你這樣,我會誤會你在暗戀我哥哥。”
戎君澤伸手接過手機。
趙舟舟抬眸瞪了戎君澤一眼:“你有病。”
戎君澤滋個大牙回道:“是這樣嗎?姐姐,我可能真的生病了,生了相思病。”
“有病就去治。”
趙舟舟懶得搭理戎君澤,但是不妨被戎君澤逗樂了。
“去吃飯吧。”
戎君澤將手機裝回褲兜,指了指趙舟舟身後:“你看。”
趙舟舟轉過身,陳姨正朝著兩人招手。
別墅裡,又只剩下了戎君澤、趙舟舟與陳姨。
趙舟舟與戎君澤的關係比去年夏天好了很多。
空的時候,趙舟舟還會跟著陳姨一塊包餃子,做點心。
戎君澤也總會不請自來,一會嫌棄趙舟舟包的餃子不好看,一會兒嫌棄趙舟舟做的點心太甜了。
但口嫌體正直,每一次凡是趙舟舟做的,他總是會吃得乾乾淨淨。
很多年以後,趙舟舟想起這個夏天,還是會有些懷念。
那個時候,她和戎君澤,看起來還很好。
高二的課程要比高一深了許多,趙舟舟除了學習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她將自己的弦繃得很緊。
與許銘的關係生疏了一些,陳檸宣向趙舟舟提起幾次週末要一起去逛街,趙舟舟總以要回去補習為藉口拒絕了。
但趙舟舟也確實沒有說謊。
劉溪阮為她請的補習老師,每週六週日都會來。
效果也是有的,高二期末考試的時候,趙舟舟終於爬升到了年級排名43。
高三這一年,中秋與國慶連在一塊成了個小長假,一年多都沒有回國的戎意霖打來電話,說今年的中秋他會回來。
趙舟舟得知這個訊息,假期第一天特意去了一趟市裡去買禮物。
下午回到別墅,才剛下車走進大門,就看見三樓窗臺上有個人。
戎君澤!
趙舟舟嚇了一跳,來不及思考衝上去。
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趙舟舟一聲悶哼,和戎君澤摔在一處。
所幸身後是厚實的草地,但是從三樓跳下來的戎君澤,自身重力加上慣性,壓在趙舟舟身上,她的右手傳來劇烈鑽心的疼痛,摔斷了。
戎君澤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在落地的一瞬間為了減少對趙舟舟的衝擊,雙手撐著地面。
此刻兩人都暈了過去。
聽見響動的陳姨出來見到此情此景,險些嚇暈過去,給醫院打電話的時候,手都是抖著的。
戎意霖沒有想到,他還沒到家,就先趕去了醫院。
趙舟舟的症狀稍微輕一些,右手臂是粉碎性骨折。
戎君澤比她嚴重一些,腦震盪加上內臟出血。
去病房看了兩人後,戎意霖指著戎君澤罵道:“你他媽腦子被驢踢了嗎!跳樓!什麼事情想不開你去跳樓!”
一向儒雅的戎意霖,破防到爆粗口罵人。
他剛下飛機,在電話裡接到戎君澤和趙舟舟出意外的訊息時候,坐車趕來的路上都在害怕,害怕這兩個孩子有什麼意外。
不幸中的萬幸。
除了受傷,兩個人的性命還好端端的。
戎君澤手腳打了石膏固定,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見到戎意霖來,也不說話,就盯著天花板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