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幾月幾日，陸旭並不清楚。
他只記得。
他與手下們在牛角山下，遭遇極北王朝的一支精銳斥候部隊襲擊時。
山腳處發生地裂。
不論是極北王朝的精銳斥候們，還是陸旭所帶領，為數五十人的帝國炮灰營，全都失足跌入地裂之中！
在那之後，又在地殼的非正常運動之下。
牛角山下的地面，恢復如初。
地底之下，一片空洞的黑暗之中。
陸旭聽見了各種宛若野獸一般的淒厲嘶吼聲。
想必，是跌入地底的兩方，抹黑碰到了一起。
而後便開始了不分敵我的廝殺！
絕對的黑暗之下，人們心中的恐懼會被無限放大。
陸旭同樣如此。
起初，掉入地裂之中的前幾天。
陸旭但凡聽到身旁出現了他人的呼吸聲，立馬會抽出腰間的長刀，對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頓亂砍！
同樣是不分敵我。
這樣的情況下，似乎只有不斷將周遭的所有動靜消滅，才能給心靈帶來一些莫須有的安全感。
後來在地裂深處發生了什麼，陸旭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
一同跌入地裂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了聲響。
有的是被同行之人砍死的，有的是被敵軍殺死的，還有的，是受不了眼前的無盡黑暗，自殺身亡。
身處此地的陸旭，之所以會做出這種判斷。
是因為。
他的心頭，在長久以往地處在絕對黑暗當中，也升起了自殺的念頭。
這種絕對意義上的絕望，不足與外人道也。
正當陸旭心神崩潰，將那把從不敢脫手的刀刃，放在自己的喉節之上。
並且。
銳利的刀刃，已經劃破了頸部面板之際。
一道的光。
準確來說，陸旭眼前出現的，是兩道顏色迥異的毫光。
一抹微弱的雪白。
一抹突兀的漆黑。
兩色光芒，交相呼應，纏繞交錯。
與光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道輕靈之中帶著笑意的聲音：“三十二天。”
長時間的絕對黑暗之中，突然出現光亮的同時，還出現了人聲！
這個時候，絕大多數人會覺得。
此時的陸旭，應該滿心激動與歡喜。
求生的慾望，應該在此刻，宛若地底熔漿般沸騰迸發！
只有身臨其境的陸旭自己才知道。
真正的絕望者，在這個時候，反而更加害怕看到不同尋常的畫面。
因為。
黑暗與自我了結，早已在冗長的時間當中，成為了陸旭心中的主旋律。
這個時候突然看見光芒與人聲。
讓陸旭有一種，“為何我想死都這麼難”的錯覺。
正當陸旭下定決心，想要勒動喉頸間的鋒利刀刃，以此了結心中那無盡的折磨之際！
他猛然發現！
自己的手臂，竟然根本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無法進行任何動作。
“陽，他是想要死麼？”
聲音響起，依舊是那道輕靈之中帶著些許笑意的尖銳聲音。
“不，他是想要擁抱我們，陰。”
聽到另外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時。
依舊保持著持刀架在喉嚨上的陸旭，瞳孔微震！
兩……兩個人？
陸旭心中如此想著！
說句不好笑的笑話。
在長時間絕對黑暗的幽禁封閉之下，突然出現的對話，能把陸旭嚇死！
“竟然會有人想要擁抱我們，這是我從未體會過的感受，陽。”
“我開了個玩笑，陰。之前那些相互廝殺而亡的生命，才是你的信徒，他……是我的。”
對話仍舊還在繼續。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陸旭逐漸找回了一些，往日正常狀態下的思考能力。
地裂。
對話。
陰……陽？
他們是，死靈？
人間很大，方土也很大。
作為帝國炮灰營的營長，陸旭雖然是個用生死換飯吃的莽夫。
作為方土之上土生土長的男人，他自然聽說過許許多多，關於方土的傳說。
外婆曾在小時候，給他和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在院子裡的榕樹下，講過一個故事。
故事關於人間死靈。
但，講故事的人，是外婆。
那麼，故事的內容，自然就是坊間百姓，代代相傳的一些，靠著想象力而編撰的世俗故事罷了。
方土人間有死靈。
死靈是人的模樣，半身衣服是白的，半身衣服是黑的。
左臉叫做陰，右臉叫做陽。
這是外婆當初講故事時的原話。
也是絕大多數人的外婆，或者奶奶，會說給自家孩子聽的神奇故事。
儘管故事的語句，是如此的平和。
依舊會把榕樹下，聽著故事的孩子們給嚇得不輕。
此時。
陸旭的眼前，逐漸出現了一道人影。
和故事裡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一個人，半身衣服白，半身衣服黑。
但是！
故事當中提及所不同的是！
死靈並非一張黑白兩色的臉龐，而是……兩個頭顱！
一顆黑色的頭，一顆白色的頭！
黑色的頭，是男人的模樣！
白色的頭，是女人的模樣！
這一幕的出現，陸旭身體出現了噁心乾嘔的本能！
“唔~陽！他好像有些不喜歡我們！”
無錯書吧“不，他是不喜歡你！”
“陽！你這樣說我會生氣！為了安撫我，讓他成為我的信徒，好不好？”
白色頭顱說完，陸旭只覺得自己手中握住的刀刃，突然發力，深深嵌入喉頸的皮肉之中！
鮮血，浸透了他上身所穿著的，帝國炮灰營的甲冑！
“你需要的不是信徒，而是靈魂。世間靈魂有很多，我們大可以留下他，讓他給我們創造更多的靈魂。當然，前提是，你得把他讓給我，陰。”
黑色頭顱面色平靜，循循善誘道。
“他憑什麼給我更多的靈魂？陽。”
“因為他將成為我的信徒。陰。”
“那好，你，陸旭，願意為死靈提供靈魂麼？”
之前。
在死靈兩顆頭顱之間的對話中。
陸旭從始至終，都像是一個被死靈操控著的旁觀者，看著共生一體的死靈對話。
此刻。
陰靈突然開口，對著陸旭直呼其姓名。
這一幕的出現，讓陸旭的大腦，在震驚之中，完全清醒了過來！
一來，陸旭震驚於，面前的死靈竟然知道他這樣一個帝國炮灰營的無名之輩的大名。
二來，死靈提出的問題，讓他無從作答！
答應還是不答應？
為什麼要答應？
死靈為什麼會對他陸旭提出這種要求？
為什麼不是掉入地裂之中的其他任何人？
陽靈似乎就像知道陸旭大名一般，能夠聽到陸旭心中所想一般，帶著沙啞的聲音淡淡道：“因為你是所有人當中，唯一撐到三十二天的人。”
作為陽靈的黑色頭顱說完話後。
陸旭總算取得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
他緩緩放下喉嚨上的刀，另一隻沒有握刀的手，緊緊按住喉嚨上，正在淌血的創口。
陸旭剛想開口追問。
便聽見陰靈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
“啊！對！三十二天！我知道了陽！你是想讓他成為那個人！”
在白色頭顱陰靈的尖叫下，黑色頭顱的臉上，眉頭微微驟起，語氣卻是依舊柔和：“陰，你的聲音太大，吵到我了。”
“對不起陽，我情不自禁。”
陸旭觀察著這兩顆頭顱的對話。
二者之間，就像是一對情緒穩定的情侶般……
對。
就是這種感覺。
陽靈跟陰靈說話時的語氣中，總帶著一抹寵溺。
“情侶？一個很有意思的比方。我與陰相生相剋，就像生靈的誕生與死亡的關係。”
黑色頭顱再次洞悉了陸旭心中所想，主動向陸旭進行了解釋。
既然對方總能洞悉自己心中所想，那麼，恢復了理智的陸旭，也就不再多想，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
“為什麼是我？”
三十二天的地底幽禁，陸旭如何活了這麼久，不作過多闡述。
地裂深處，有許多屍體……
儘管如此，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得像是一口破裂且鏽跡斑斑的銅鐘。
“不錯，這麼快就學會了與我們的交流方式。因為你在這三十二天的時間當中，始終選擇了活著。或者說，從你為了活命，喝下的第一口血時，你就選擇了我。而我，也同樣選中了你。”
黑色頭顱的陽，語氣中滿是欣賞。
只不過，這種欣賞，讓陸旭有些無法面對。
因為。
他根本不想面對過去三十二天，自己在求生本能之下的所作所為。
做過那些行為之後，陸旭如果今日死了，他心裡會毫無愧疚。
一切的行為動機，都是生存本能。
但是。
如果陸旭從今往後依舊活著，並且讓人們知道了他這些天的作為。
他將會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那個——與死靈手牽手的畜生！
“所以，你願意成為與我手牽手的那個畜生麼？呵呵呵……”
陽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絕對黑暗的空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