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二刻,木苓兮被渴醒了,床榻邊福壽紋的紫銅火爐裡,正發出輕微“嗶嗶剝剝”炭火燃燒的聲音,她坐了起來在榻邊隨手拿了一件襖衣披上,走到紅木如意圓桌前坐下,從暖籠裡拎出茶壺來,連著喝了兩碗,才堪堪解了渴,又用手揉了揉還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木苓兮心道:她的酒量其實還是挺好的,不說能千杯不醉,至少半數有吧!昨日那酒後勁還挺大,感覺也沒有喝多少就有些微醺了,她後來是怎麼回來的啊?拍了拍腦袋,她記得當時喝了一口便覺著那酒醇厚甘甜極了,隨後便是“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不知不覺一罈子酒便見底了,齊紹朗也開始打起起醉拳來,自己也感覺有些頭暈目眩的,便開啟了窗戶想讓那寒冽的冷風給敷敷臉,讓自己清醒清醒;後來...後來...好像趙知垣來了...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然後她...她...調戲了他...好像...好像還親了他......
“哎呀媽呀,我都做了些什麼?難道是做了這古代女子壓抑太久了?居然做出這種事?趙知垣該不會氣得把她給丟下船去餵魚吧?”美目瞪得大大的,一臉懊惱驚懼之色,自言自語道。須臾後,抬起手指又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口櫻唇,嘴角隨之上揚,嘀咕道:“好像這種感覺還不賴。”
“秀色可餐,食之飽也”,木苓兮也不能免俗,她也是一隻妥妥的“顏狗”,並不是說長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個好的,但並不否定長得好看的人,確實有讓人賞心悅目,心情愉悅的功效。
前世,筱媽管得嚴,木苓兮所有時間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學習路上,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就算有,筱媽也不可能給機會,哪怕只產生一絲萌芽也會被直接連根拔起;好不容易熬到大學了,她學的專業又男女分配極不平衡,“粥多僧少”,院內集體集合時,整個操場一眼望去全是花花綠綠,妖妖嬈嬈,且那廖若星辰的男生不僅質量不高且還搶手得很,所以木苓兮一直都沒有談過戀愛,連男人的手指頭都沒有碰過,更別說接吻,以及其他步驟了...直到被送到這裡,這還是她兩輩子的初吻呢,雖稀裡糊塗的交了出去,至少感覺還不賴,也算有個心裡安慰吧!
晨起時分,木香打了水進來為木苓兮梳洗,她又不甘的詢問了昨夜之事,以及自己又是如何回來的,當從木香口中得知是趙知垣把她抱了回來時,她就一下子聳下腦袋來,這已徹底蓋棺定論了她那迷迷糊糊的不堪清晰的記憶了。
接下來幾日,木苓兮便徹底把自己藏進了那烏龜殼裡,真成了這古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了,日日躲在艙房裡,不是看書獨自對弈,就是教那榆木腦袋的木香醫術算術之類的,實在閒得發慌時,甚至覺得平日裡柳媽媽口裡時常唸叨,讓她深惡痛絕的的針鑿之技也變得順眼有了趣味了,還畫起了花樣子,讓木香找來繡篷開始刺繡起來,這一神操作,直看得木香目瞪口呆,都有些懷疑自家姑娘是不是被哪裡來的孤魂野鬼給霸佔了,時不時的便偷偷的觀察注視她,要想看穿她的心肝脾肺似的,木苓兮和她相處了近十年,哪裡不知道這個傻瓜腦袋又開始糊塗了,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只能無奈的站在她面前,任她細細打量,證明自己就是貨真價實的本人無疑。
就算如此,自己能封閉自己,不代表就能管的住別人腳了,就在木苓兮又一次胡亂的尋了個“身體不適”的藉口打發完趙知垣身邊的劍星後,她開始反思,這樣下去也不是個長久之策,總不能次次都回絕,一直不見他吧!
在這船上因為活動空間狹小,閉門不出,也不會引起懷疑,畢竟誰都不會像木苓兮那般閒的無聊喜歡在這大冬天的躺在船舷上釣魚取樂的,雖然都是選的日頭好的時候,但時不時還是會有凌厲的冷風呼嘯而過,讓人發冷發顫的。
但也不會一直待在船上啊,總有下船之時吧,且今日已經是這十日裡來,趙知垣的第三次邀約了,第一次是酒後的第二日他遣了劍星來邀她去下棋吃茶解悶,當時她嚇了個半死,生怕他秋後算賬,自己則成了別人解悶的物件,就尋了宿醉有些頭疼拒絕了,便決定暫時還是先不要露面了。
之後幾日估計一直沒能遇見木苓兮出門,選了一個日頭還算暖和明媚的日子,親自來到木苓兮的艙室前邀她去船舷上釣魚,這是酒後的第四日,木苓兮淡定的從窗戶往外瞧了瞧, 毫不心虛的選擇了外面寒風凜冽,自己怕冷的爛藉口又給回絕了。
這次之後,估計他也看出來木苓兮是成心躲著他罷,隨後幾日都風平浪靜,再未遣人或者親自前來邀約她,讓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而今日剛好是木苓兮足不出戶的第十日,其實也不算完全足不出戶,有時煩悶時晚上也會偷偷出去緩口氣吹吹風啥的。
木苓兮想了想這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直接快刀斬亂算了,總比現在這般不上不下卡著叫人難受,如一顆不定時炸彈,時時刻刻害怕著被人點著了,炸得自己屍骨無存。遂決定如若他再找來,大不了就去赴了這鴻門宴罷了,最多也就讓他奚落一番出出氣好了,難道還能吃了自己不成,確實也是自己犯了錯誤,忍忍就過去了。
剛說起“曹操”,“曹操”便找上門來了,只聽得木香來稟報,趙知垣聽說她“身體不適”,便想來探望探望她,木苓兮頓時目瞪口呆:這是搬起石頭砸上自己的腳了?罷了,反正也下定決心面對他了,便撫了撫有些褶皺的衣裳,又整理整理了自己有些凌亂的髮髻。因近日都窩在艙房中沒有出門,且聽說這齊紹朗那夜以後就不在這船上了,不知幹什麼去了,無人來打擾自己,便隨意了一些,沒有化這男子妝容來掩飾。
待趙知垣進來時,只見窗前軟榻上坐著的女子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肌膚晶瑩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而靈活轉動的眼眸正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手上那本書籍,一身杏色素雅的衣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趙知垣眸色漸深,之前木苓兮一直是男子裝扮,他還未真正見過木苓兮長大後的模樣,心裡感嘆,沒曾想苓兮妹妹竟出落得如此明豔動人,自己怕要更加努力才行,只見女子轉過頭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道:“池行哥哥,坐罷。”
趙知垣在軟榻上小几的另外一側坐下,木苓兮放下手中書冊,又為他沏了一杯茶。
趙知垣端起小几上青花茶杯,呷了一口,緩緩道:“聽劍星迴稟,妹妹身體不適,無法應我的約,便想著來瞧瞧妹妹,雖妹妹自己就是個大夫,但自古‘醫者不能自醫’,怕妹妹病得厲害了,但又諱疾忌醫,還好此時已快到淮安了,便通知了船伕到了淮安停靠一下,再為妹妹尋個大夫來瞧一瞧,妹妹且再忍忍罷。”趙知垣剛聽劍星迴稟時,卻是十分擔心木苓兮的病情,便急匆匆的趕了來,但剛進門時便瞧見她桃腮杏面,面色極佳並不像生病之人,遂估計又是她搪塞自己的藉口罷了,所以便故意謊稱要停船遣人找大夫為她診治,嚇嚇她而已。
而木苓兮哪裡想得如此多,當時只是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敷衍了事,哪會知道還有什麼後續,竟然小題大做,還要停船找大夫,他不是急著趕去揚州公差嗎?遂假裝用帕子捂住口鼻咳嗽了兩聲,打哈哈道:“池行哥哥,不用麻煩了,我只是一個小風寒而已,我身上隨時都帶著風寒的藥丸的,你也知道我的藥丸子有多厲害了,吃了以後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用特意請大夫的。”
趙知垣假裝為難道:“那怎麼行,雖說已好了一些,畢竟也沒有好全,這天寒地凍的萬一又加重瞭如何是好?風寒也是不能小覷的,還是遣個大夫瞧瞧罷,我也放心一些。”又假裝傷感失落道:“要是妹妹在我眼皮子底下有個好歹,我如何與秦兄交代,我又如何對得起你們的救命之恩?”
木苓兮頓時呆若木雞,就一個小小風寒哪用得著如此勞師動眾的,幾顆藥丸下去就好了,還扯上師兄,什麼救命之恩了?急忙搖搖手道:“不用,不用,你看我氣色如此之好,也不像大病之人是不?真好了。”
趙知垣似不信任一般又左右的端詳了木苓兮一番。而她也甚是配合的跟著他的目光左右轉動著讓他細細打量檢視自己。
只聽得他有似有疑惑一般詢問道:“真好了?”
木苓兮連忙點頭如搗蒜,斬釘截鐵,道:“真好了!”
趙知垣似鬆了一口氣一般,含笑道:“那妹妹這是可以赴約了,今日便和我一起用晚飯罷,船工抓有新鮮的石斑魚,我還想著妹妹病著,怕是沒這個口服了,現下好了,妹妹素來愛吃魚,這石斑魚甚是鮮嫩美味,你肯定會喜歡的....還有新鮮的河蟹河蝦....”又陸陸續續的說了一些魚蝦怎麼做更好吃。
木苓兮只呆呆的聽得他笑盈盈一張一合的訴說著,一腦袋糨糊,搞半天只是來請她吃魚的?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趙知垣見她一直髮呆,沒有言語,又叫了他一聲,問道:“苓兮妹妹,你說這樣做,好不好?”
木苓兮回過神來,其實她都沒有怎麼聽清楚做什麼?便點了點頭:“好,隨你。”
“行,一會我給廚娘說。”趙知垣點了點,見她已答應下來,垂下眼睫,端起一杯茶水,嘴角勾了勾。
之後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子,木苓兮都戰戰兢兢的,不自在,怕他隨時發作,但直到他起身離開都未提及那夜醉酒之事半句,還說晚飯時待魚做好了便遣人來叫她。
待趙知垣離開後,木苓兮都呆呆陷入了沉思中,有些想不通,他的心胸竟如此寬闊嗎?被人佔了便宜竟一點也不計較,還若無其事一般談笑自如,甚至還好心的請她吃魚?
有些懷疑她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人家一個受害者,都如無事人一般,自己這個“施暴者”居然還把自己關了十來日,矯情個什麼勁兒?但有沒有可能是她自己記錯了?畢竟當時喝醉了,記憶力變得模糊不清,這種情況也很正常,也許只是一場夢,夢裡的男人變成了趙知垣而已,難道是他長得太好看,自己才會夢見他的...不管是哪種,覺得此事應該到此為止了,就此揭過翻篇才是。
其實木苓兮並不知道,那晚趙知垣把她送回去後便一夜沒睡,大冬天的居然衝了好幾次冷水澡,還好身體強健才沒得風寒,後又躺在床榻上胡思亂想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忍不住想去見她,又怕時辰太早打擾她休息,且也不知木苓兮是否還記得昨夜之事,心裡七上八下的,又硬生生的拖到巳正初刻,才遣了劍星來邀她,卻沒曾想木苓兮拒絕了。
後又聽下人們說木苓兮平日裡喜歡在船舷上釣魚,便日日都去船舷上晃盪,可連著幾日也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後又見那日天氣和暖便有了藉口親自前去邀約她,卻連她的面也沒有見著,只是她的丫頭傳話說她怕冷就不出去了,可當日天氣暖和,太陽也大大的,下人們也說再差的天氣也能在船舷上見著她;他也知道她是閒不住的性子,可連著幾日都未出門,又躲著他,便想明白了,她定是記得當夜之事的,估計是面子薄,害怕見著他,便躲了起來,遂想著給她些時間緩緩罷,後面幾日都忍著不曾再去找她。
後來又等了幾日,恰好船伕打到了一條十多斤大小的石斑魚,知她又素愛吃魚,便遣了人去邀她一起用晚飯,可派去的人回稟說她生病了,他又憂心忡忡急急趕去尋她,當見到她面色紅潤,精神也不錯時,便知是怎麼回事了。頓時便改變了策略,心想不能太操之過急了,會嚇著了她,又龜縮起來,遂一句也不提及那事,假裝沒有發生一般,只見她果然很快便放下戒心來,還答應了他一起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