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夜,銀燭秋光冷畫屏。
楚天驕一身白色寢衣,坐在梳妝檯前。
宮女紅葉站在身後替她梳理著一頭秀髮,小聲的安慰道:
“娘娘勿傷心,陛下心裡還是惦記著娘娘的。”
楚天驕杏眼中流露出一絲厭惡,“本宮不需要安慰。”
看破陸兆凌的用心後,陸兆凌每逢初一、十五來坤陽宮,楚天驕都會故意將陸兆凌氣走。
她之所以還肯回這皇宮,不過是顧忌家中婦孺和幼弟。
“咳咳……咳……”
楚天驕咳嗽了起來,手帕中出現一團血跡。
在陽關受傷後,楚天驕就一直咳血。
軍醫說她本就有舊傷,這一次又虧損嚴重,需得好好調理,不能再上戰場。
紅葉將藥端來,當著楚天驕的面用銀針試毒,又自己喝了一口後,才遞給楚天驕。
楚天驕想起了在陽關死去的青鸞。
這些事,原本都是青鸞做的。
紅葉跟了她也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楚天驕將藥碗接了過來,看著紅葉柔聲說道:
“紅葉,你的父母本宮已經讓侯府安置在了莊子上,以後你就頂替青鸞的位置吧。”
紅葉跪下謝恩,雙手卻緊緊的捏成拳頭。
這藥真苦啊……
楚天驕喝完藥,起身走到床邊,紅葉替她放下了床帳。
楚天驕將身體放平,掃了一眼輕若雲煙的白色紗帳,感覺到紗帳在晃動。
她又咳嗽了起來,這一次,她咳得無法停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楚天驕坐了起來,單手拽住雲煙蘿的紗帳,探頭看見紅葉正緊張的看著自己。
楚天驕意識到了不對,若是往常,紅葉該是上前扶住她,或者至少說點什麼了。
“是你?”
楚天驕緊盯著紅葉,似乎要將她的心看透。
紅葉“噗通”跪了下來,不停的磕頭:
“娘娘,對不起,奴婢只想活著。
奴婢十幾年前,就是葉家送進宮的棋子……”
十幾年前?那時候楚天驕還未嫁給陸兆凌。
楚天驕覺得自己快死了,她從未感覺到如此虛弱,她看到了陽關那些戰死的同袍,看到了青鸞,看到了她爹,她大哥、二哥……
紅葉似乎於心不忍,開始大喊起來:“快來人啊,娘娘舊傷復發,快傳太醫……”
太醫還未到,先到的居然是住在幽蘭宮的葉汀蘭。
葉汀蘭一身大紅金絲蘇繡鳳紋宮裝,頭戴雙鳳金勝華,在這樣的深夜,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坤陽宮。
這身衣服,葉汀蘭每年都會做一次,今晚,終於能穿上身了。
“姐姐,你怎麼樣了?”
葉汀蘭湊到楚天驕床前,假情假意的詢問,看到楚天驕青紫的面色,揚起了唇角。
楚天驕此時五臟六腑都已經被毒素入侵,嗓音暗啞的吐出一個字:“滾!”
葉汀蘭的臉上爬滿了笑意,那雙鳳金勝華上的步搖,晃如風鈴,叮噹作響。
她俯身貼在楚天驕的耳邊悄悄說道:“姐姐,你安心的去吧!你的幼弟,你楚家老小,不久都會去陪你的。”
楚天驕想抬手推開她,卻發現自己已經全身無法動彈。
這個賤人如此盛裝趕來,想來一切,都是她的手筆。
楚天驕死死的瞪著葉汀蘭,如果目光是箭,此時葉汀蘭估計已經被她射的千瘡百孔了。
葉汀蘭翹著蘭花指抿嘴一笑,聲音婉轉輕佻:
“姐姐,你中的是我獨門的千機散,無藥可解,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嘻嘻,千機散本就無色無味,怕被銀針試出來,我可是從陽關就一路給你下一點,今晚,這是最後一份。
姐姐,你再小心有什麼用?終是徒勞,你說對不對?”
楚天驕看著葉汀蘭那矯揉造作的模樣,恨不得生撕了她。
楚天驕自家中男丁相繼出事後,已經足夠小心,所有進嘴的東西,必先用銀針試毒,沒想到,還是遭了暗算。
是了,在陽關,楚家軍連軍醫都戰死了,給她治傷的,是援軍的軍醫。
葉汀蘭看楚天驕動彈不得,也不裝了,她站直了腰,俯視著楚天驕,眼神中充滿了惡毒的恨意,咬牙道:
“楚天驕,我恨你!你霸佔後位十年了,該還我了!
論打仗,你們楚家人無人能敵,但論起朝堂和後宮中的鬥爭,你們就是個渣。
你猜你為什麼不孕?
你知不知道,你跟陛下大婚之日,他就給你下了絕子藥了。
陛下為了除掉你們楚家,殫精竭慮。
十年,我們用了十年的功夫,才將你們楚家連根拔起。
楚家手握重兵又怎樣?
終是敗給了我葉家兩代人的佈局,……”
楚天驕帶著滿腔的恨意,掙扎著想撲向葉汀蘭,整個人卻從葉汀蘭的身體上穿過。
一回頭,看見了床榻之上,自己死不瞑目的身體。
被困在畫像裡三年的楚天驕,始終意難平的事,便是她躲過了西戎人的刀兵,卻沒躲過陸兆凌和葉汀蘭的算計。
難怪歷史上多少忠烈武將感嘆:“即使你刀山火海,拋頭顱撒熱血,不及後宮一婦人……”
如果有來生,楚天驕發誓寧死不入後宮。
當太監和宮女們離開後,太廟主殿中又恢復了寂靜。
敬慈皇太后閒來無聊,開始教授楚天驕詩詞韻律,楚天驕聽得昏昏欲睡。
當外面傳來鬧哄哄的嘈雜聲時,楚天驕驚醒了過來。
有太監衝進了殿中,偷偷的拿走了祭臺上的金器。
外面傳來了打殺聲。
“城破了,快逃啊!”
聽到這一聲吼,滿牆的畫像都抖動了起來。
“怎麼會?這可是上京城,怎麼會讓外敵破城了?”
“陸兆凌那不孝子孫,是吃屎的嗎?”
“離國亡咦!”
上個月,楚天驕就聽到伺候香燭的太監說,西戎和東夷等國,組成了聯軍,大舉入侵離國。
沒想到陸兆凌那麼沒用,居然讓敵國打進了上京城。
楚天驕一方面為離國百姓擔憂,一方面又嗤笑陸兆凌,這就是他自毀長城,將楚家軍葬送了的下場。
火光四起,一直燒到了太廟主殿。
禁錮著楚天驕和老祖宗們的畫像燃燒了起來。
楚天驕感受到了烈火灼燒的痛楚,靈魂碎成了星星點點,逸散向天地間。
“自由了!”
楚天驕最後俯瞰了一眼哀鴻遍野的離國江山,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時……
楚天驕被眼前的紅色炫得頭暈。
鬼最怕的就是大紅色。
她趕緊的縮了縮,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張床上。
床?
豎了三年了,我終於可以打橫了?
楚天驕一陣狂喜,趕緊的在床上打了個滾。
楚天驕好奇的打量四周,覺得眼熟,這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只是這滿眼的紅色?
就在她疑惑間,房門被推開,兩個丫頭走了進來。
“大小姐,您醒了?”
大丫頭青鸞湊到床前,扯了扯楚天驕裹在身上的錦被,沒有扯動。
楚天驕將被子又裹緊了幾分,誓死捍衛著裹被子睡床的短暫快樂。
“大小姐,明天就是您與四皇子大婚的日子,您今兒怎麼能喝那麼多酒呢?”
楚天驕縮在被子裡聽清楚了青鸞的抱怨,精神為之一振:“現在是我大婚前夜?”
青鸞上前扒拉開被子,露出了楚天驕的頭,她抿嘴一笑:
“大小姐,你這是酒還沒醒嗎?把這醒酒湯喝了吧。”
說完,青鸞和另一個丫頭合力,將楚天驕推了起來。
楚天驕一邊喝著送到唇邊的醒酒湯,一邊暗想:
“我這是重生回來了?”
她推開面前的細白瓷碗,挑眉打量面前的青鸞。
“青鸞,你沒死?”
青鸞嚇了一跳,退後了兩步,跪了下來。
“大小姐,您如果要青鸞去死,青鸞定然從命。”
楚天驕光著腳跳下了床,彎腰將青鸞扶了起來。
腳踩實地。
沒有了靈魂體時的虛浮感。
手裡捏著的青鸞的胳膊也是溫熱的。
“青鸞,我今年幾歲?”
青鸞狐疑的抬頭,看楚天驕不似開玩笑,恭謹的作答:“大小姐年芳十五。”
楚天驕忍不住仰天長笑:“哈哈哈,我楚天驕又回來了!”
站在青鸞旁邊的桑葚打了個寒顫,望著披頭散髮肆意張狂的楚天驕,目光中帶著探究。
楚天驕一把的抱住了青鸞,“青鸞,再見到你,我好高興!”
青鸞認定楚天驕這是酒還沒醒,在發酒瘋,很無語的任由她搓來揉去。
“青鸞,快快快,給我拿吃的來!三年沒吃過飯了,餓死我了!”
“大小姐,你晚宴時才啃了一個豬蹄,明天要穿嫁衣,不能再吃了。”
“去他麼的嫁衣,我要吃大餐,桑葚,快去通知廚房,給我上清蒸鮑魚,水晶肘子,脆皮乳鴿,芙蓉雞片,烤全鴨……”
楚天驕一連報了十幾個菜名,被點名去傳菜的桑葚聽得口水直流,興奮得直搓手。
“孫……哦,大小姐,朕……我這就去給你叫。”
楚天驕還在重生的興奮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桑葚的語無倫次。
青鸞不停勸阻。
但楚天驕被掛在畫像上三年不吃不喝,祭祀的時候也只能看吃不著,現在誰也攔不住她的口腹之慾。
明天就是楚天驕的大婚之日,廚房為了明日的酒席,本就準備了許多菜。
楚天驕點的很多菜都是現成的,很快便被送來了。
看著楚天驕大快朵頤,一旁伺候的桑葚饞得抓耳撓腮,好幾次伸手去薅桌上的水晶肘子,都被青鸞打手了。
青鸞是楚天驕的一等大丫頭,最是知禮明儀,對院子裡的丫頭們有管轄之權。
“桑葚,你今天是怎麼回事?你別仗著大小姐脾氣好,就這般不知尊卑。再伸手,我可就要罰你了!”
楚天驕小嘴裡塞得滿滿的,差點噎著,一雙杏眼滴溜溜的盯著桌上那些菜。
那眼神,彷彿嫌棄嘴吃菜的速度不夠,想用目光來湊。
伸手要水的功夫,楚天驕看見了桑葚那可憐巴巴饞得快哭了的表情。
她指了指那盤清炒筍尖,揮手做了個讓桑葚吃的動作。
桑葚激動的捧起那盤菜,避開青鸞的阻擋,衝到了牆根蹲下,二話不說就往嘴裡塞。
那狼吞虎嚥的樣子,與楚天驕如出一轍。
青鸞滿頭的黑線,心中暗想:“今晚這兩人怎麼都像餓死鬼投胎一般?”
酒足飯飽之後,楚天驕捧著圓鼓鼓的肚子,癱在椅子上讓青鸞給她揉肚子。
“大小姐,這吃壞了可怎生是好?明天你還嫁不嫁人的了?”
青鸞不過一句無心的抱怨,卻讓楚天驕意識到了當下的危機。
明天大婚?
又嫁給陸兆凌這個害得楚家滅族的混蛋?
再做一輩子皇后,死了又掛牆上?
楚天驕打了個寒顫。
“不嫁!打死我都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