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人之王的姿態,不過另一面是由我來假扮的。”
阿蒙斯蘭婕首次出現在艾迪卡倫他們面前,以一副將空間扭曲到極致從而無法形容的姿態。
活著就像是在受苦,但「無限之海」存在的目的就是包容任何可能,這是她的「能力」。
“我假扮英帕烏這件事,希望諸位能夠幫我隱瞞。另外你們的朋友來了,他在廳堂裡面,”她變成一縷煙,在王宮的殿柱旁飄散,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極夜舞會還在進行,不要暴露自已去過「未來」。”
巴克瓦拉夜晚的風非常輕柔,就像掉色薔薇沒有了鋒芒之後的餘燼,掃過臉頰總能讓人想起一些美妙的事來,搖晃著酒杯倒在城鄉結合處的不知名酒館裡,被路過的商隊救去做了僱傭兵,酒醒後恍然發現自已成為了騎軍將領,是因為得到了人之王的賞識,然後揚名立萬,顯赫家世,在眾人的簇擁下盛大死亡,住進水晶棺中,在守望殿堂繼續享受世人的敬頌,這樣就能永遠存活,永遠倖存。
可是,歹毒的諾加斯人遺忘了整個過程,沒有來處,只有結果,這樣的一生有必要親嘗嗎?像是做夢一樣,每個夢都不同,但奇怪地都導向一個結局。
死亡,是生命的盡頭,故事的結尾,聲音不再響徹之境,腐爛滋生著汙穢肆意瘋長,要是這樣的存在可以被當作生命,那死之地便不再生息無存。
既然如此,死亡又迴光返照了一下,帶給世人驚喜,但更多的是驚嚇。這種形式的存在比艾迪卡倫的替體還要隱匿,比原始世界的造物還要悠久,已經超脫了最初的規則,不再被可視之眼窺視,也不被約束在一具肉體,靈魂徜徉在整個時空裡,到過去,或者未來,都是循情自在。
“是特佩多吧,”奧洛卡特反應過來,“除了他以外不會有人過來。”
“我也記得,葛摩先生邀請了他來。你們和我的記憶是一樣的嗎?”
所有人此刻都看向嘉納夫,他接收到的心聲有一萬種,但是沒有任何一種能夠與之呼應。
“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經歷那麼多,或者我們各自記憶裡不存在那些東西,”艾迪卡倫邁出步伐,朝著內廳走去,“剛才她說,極夜舞會還在進行,現在就不應該是第三天,我們回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聲落,伽莎第一個跟著他走去,臉上紅撲撲的,剛睡醒是這樣子,不過雙手緊握權杖的動作卻透露出她內心還有些惶恐。什麼會讓她變得不再鎮定又不敢言說呢?
發現這個異樣的是艾克,他們在坎彌亞的時候就最互相照顧,但他此刻卻也是同樣的狀態,每一步都走的戰戰兢兢,有什麼東西在阻止他似的。
“老闆,你確定要讓我們過去嗎?”
艾迪卡倫停下,慢慢回頭,他發現自已已經走過了第十根白色瓷柱,“還有別的辦法能夠挽救嗎?”
“有,”塔羅蘭踏著狂放的步子朝他走來,“就是啊,我們放棄進去,回到那個誰……葛摩的莊園裡去,那裡總不會也輻射有時空陷阱吧?”
“你這個想法太棒了,要不我們現在就實現吧!”奧洛卡特揮手破開空間裂縫,帶著滿臉難解笑意揪起他的衣領,“喏,它已經在面前了,你直接進去就行。”
塔羅蘭瞧見空間亂流像漩渦一樣就要卷自已進去,嘿嘿笑著,“下次一定。”
等那扇門完全消失,艾迪卡倫才又一次踏上了紅色長席。
“好了,不用再去試探我們是否真的回到了自已的身上,我已經不想再去猜測為什麼謎團像找準了人一樣朝我們撲面而來。”
花園升起了一條突兀的匝道,但不影響直接穿過兩側鐵門去到內廳。跟阿蒙斯蘭婕說的一樣,這裡的時間還停留在極夜舞會期間,但不停狂歡不停喧囂的舞蹈和逐漸推進的酒宴只在說明,現在還是戲劇的高潮。
“歌菲諾亞劇院還在演唱嗎?”伽莎突然發問。
“應該是這扇門裡面發出的聲音吧,”嘉納夫伸出手感受裡面「自然空間」的震動,而後突然不好意思地退到後面來,“好吧,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沒有經歷那一層。”
艾迪卡倫接在他之後,將門推開,裡面對映的是班節士推車供餐的第幾輪?並不清楚,不過回來的目的之一是找到英帕烏真實所在,瞭解他的真心,這才是艾迪卡倫想要看到的。另外那個叫特佩多的,可能會成為一個重要的判斷性角色,他出現在這裡並不尋常,但如果是自已夥伴當中某個人的時間線裡完成過這段敘事,說不定會因此更靠向結局一些。
“啊!親愛的奧洛卡特大人,我終於等到您啦!”他仍是那副模樣,戴著一個滑稽的巨大帽子,手上拿著很多泛黃的紙張,不見筆墨,他對奧洛卡特說那並不是必需品。
“你出現在這裡,是跟隨葛摩來的?或者是他的管家?等等,我還有一個推測——不會是安爾溫放你進來的吧?”奧洛卡特自已都不相信最後一種可能效能夠發生。
“我自已來的,”特佩多帶著諂媚的表情踱步走向奧洛卡特,“先別說這個啦,我剛才為您的勳績過往撰寫了一篇敘事詩,已經呈到人之王那裡,只需要過一會,城防軍衛隊就會頌揚您的美名,譽冠天下啦!”
“我現在就將詩文唱給您聽。”
特佩多穿起長筒靴,踮起後足跟,捧著一把弧形刀,優雅地旋轉在大廳中央。日光全都照在他身上,家族和外國賓士齊聚一堂,欣賞他傾世舞姿。
騰挪間踏上了一塊橡木臺階,尋常酒館常見的飾物在王宮甚少稀奇,所有王儲都瞪直了目光。
「我傾訴禱告的美,是忒厄彌斯權杖上的璀璨皇冠」
他將一杯「幻樂」拋向空中,旋身脫帽裝下灑落的藍黑色瓊漿。
「樁底佈滿了經年苔痕,短笛舞者串起銀環跳著祭祀求福的嗔步」
「快來吧,快來吧,狂歡喲!狂歡喲!高亢聖歌嘹亮整個雲天!」
特佩多的表情迷亂,似醉似醒,躺臥在長桌上,挑落一片鳾骨。
「無足鳥早已落地,可彷徨的終年積雪啊!你將帶來毀滅還是拯救?」
「壓垮了整個廢墟的城煙,到底還零落剩下些什麼?」
他站了起來,舉著黑鳾散落的羽毛,接受日光采芒,然後裹成一捆束好一支筆。
他說著:
理中客!你且看好,我並非將死之人,而是神秘流星,是海中巨獸,群天界王!
我依舊生命盎然,聆聽萬物密語,並將罪惡狂怒蓋在你的頭頂!
我將帶來永恆的詛咒,燃燒被你荼毒成深淵的北方黎明,以審判之姿降下神裁!
盪滌世間的塵埃,擁以「薩拉齊諾」之名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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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佩多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已,依然自信地從桌上慢慢下來。
“感謝諸位貴公!雖然這短短地敘述遠不足以描繪十聖傑的風采,甚至無法勾勒萬分之一,我自知現實發生的一切終將豔麗勝過虛幻,”他激昂地演講,“讓我們回到現實中去吧!您!「灰旗龍槍」以及「雋永史詩」!這篇頌章只寫到了序文,無法將眾王的美德歌詠至盡,請放我歸鄉,再採擷一些史文和野料,填充樂自在的空房!”
“感謝諸天的回應。”
艾迪卡倫在人群外默默探耳,猜測他應該並不信仰光明神,也對艾弗皮尼亞崇尚的龍尊毫無敬意。他的精神源泉恐怕是比原始衝動更難以尋找的,但又最普遍——可能是簡單而純粹的快樂。
“感謝步履至此的行吟詩人隨性作曲,如果人之王有興,它將被收藏進「第四層」,大家可以為我們新的預言詩人拍起賀掌了。”安爾溫率先垂範,疊著手掌歌頌著人之王的名號,但另一隻手揣著的是書,所以只能拍出灰塵。
“星空使說話就是隱晦,”薩班納走到他身旁,搭上一隻左肩,“不知道我們今天有沒有榮幸見到人之王的真容。”
但他只是單純地發笑,沒有任何舉動,匆匆地走向迴轉長廊,通往寢宮深處。
“那我代他宣佈,極夜舞會繼續進行,”葛摩來到觀眾的席位上,面無表情地重複著僵硬的動作,“接下來還將持續一段時間,希望大家能夠盡情享用一切。”
“現在還有什麼會發生的嗎?”
嘉納夫側著頭望向艾迪卡倫,眼神中沒有任何交流。對方也是,腦中空蕩蕩的,就算是去過未來,也不知道現實中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要是因為自已的出現而影響整個流程,那就混亂了時間軸,更無法逃離幻境了。
“其實,我並不好奇任何基本事件的產生,它們總會自動進入我的腦中,被我看到,然後處理。細節就暫且不論,只是為了接觸真相,就必須熬上這一段路程,稍微有些沒有必要。”
艾迪卡倫想到了在坎彌亞最後一舞前,邊沁和戈德溫使用的王天權能,啟動條件僅僅只是踴躍的信仰之力。
他有辦法了,在鳩卡的身上,他看到了同樣的光芒,甚至要更強烈。
它能夠被加以利用……
儘管動機不純,但已經等不了了,要符合規矩是生而為人的時候,不是現在。
“「切割」。”
一顆因質球落地,接近無限的空間元素湧出,充盈了艾迪卡倫全身。他利用這些多餘的魔元製造出無限面映象空間,與虛浮世的六塊懸嶼上存在的一樣,也是應對冰晶王冠神祇的手段——時空跳躍。
“理解和認可,是基於互相尊重的情況下。”艾迪卡倫帶著燦烈的青光,封閉了這場鬧劇一般的極夜舞會,從現在開始,再也沒有聒噪的聲音能夠入耳,清靜,就算是第三層的森林也不會擁有這樣的寧靜。
“虛假之人就應該被剝奪存在,讓概念為我所用,動盪世界的微小塵埃。”
“「覆蓋」。”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所有混亂的時空被交雜在一起,回過頭自已的夥伴們也都變了模樣,各個是噁心醜陋的血肉屍塊,身上扎著弒人者的刺骨,一根根拔出的話,恐怕會飆出濃油血汙來。
幸好一切都被暫停了。
“「貼合」。”
艾迪卡倫放棄繼續觀察,有時候毀滅夢境也是一種逃脫手段,這種嘗試,他在清醒夢裡已經進行過了無數次,甚至有的時候不知道自已是否歸回,一切如夢如影,如是我聞,如是觀。
眼前的所有開始覆滅,終於來到了虛無的邊界,突破這層桎梏或許就能夠回到真實。
但艾迪卡倫渾身顫抖,並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害怕,恐懼,甚至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情緒,只是「那種感覺」來了而已,不配擁有理由,不用以生命火光照亮,而後虔誠祭奠。
他的精神力非常差,但後果只是容易見到其他人不可視的奇異怪象,現在好了,大家都一樣了,終於快要恢復正常了,能夠回到「真實」裡去,可真是不錯。
「你都快把我忘了,艾迪卡倫。」
這是普希林特的聲音,他的存在是個謎,艾迪卡倫從未深究,因為沒有辦法深入,線索上迷霧遍佈,總是在關鍵的地方斷掉。感謝它吧,祝福歷史能夠自我修復,讓不該有的或是存在過的記憶都重塑,讓一切混亂始源終末,在快要走向死亡的時候加速,在樂曲的最終章新增休止符,然後把辛辣的調味劑放入甜美的夢中,最後萬物顛倒,永無退路,也無需退路。
這裡就是事件中心,這裡就是生命歸途。
“普希林特,你都看到了什麼?”
「這是秘密,不過,我看你的樣子,是不是該休息一下了?」
“在那之前,告訴我,我是否還活著。”
「你是死靈主宰,怎麼會死呢?」
“呵。”
艾迪卡倫坐在坍塌的王宮上,觀賞著不知道是多少次回溯的極夜舞會。
「你怎麼了?」
“有些落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