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怎麼進行的呢?”
“很好說,但難形容,”奧洛卡特說,順便還拿起一杯已經泡好的香茗,“就是一種類似「命令」的指示,或許能夠直接穿過身體表面控制精神。當然或許比這更簡單,我也是根據那些流言胡亂猜測的。”
艾迪卡倫看著王宮的大廳站滿了各種各樣著裝迥異的人群,他們無端地叫喝著,與緘月聖夜完全不同,每個人臉上都是紅潤的,但靈魂色彩又極度冰冷,連火爐和魔法燃燈也燭照不了這種寒冰,恐怕世上所有風霜加起來也不足言語。
正當他想要回應些什麼的時候,旁邊一個醉酒貴族撞倒了銀盔戰甲,它應聲倒地後盡數崩解,鋒利的巨斧砸進地面,造價昂貴的鑽金磚塊被劈得四分五裂,碎片甚至迸濺到了正在飲酒的其他客人杯中,引來一陣嘲弄和戲謔。
“這真是出乎意外,不過人之王不會計較,您沒事就好。”安爾溫主持著大局,看得出來英帕烏不在的時候,他就是王宮最具有權威的角色。
這點小插曲過後,舞會進行到了該尋找伴舞的階段,但這時颳起了一陣大風,所有人放在禮賓櫃的帽子都被吹了過來,甚至那櫃子都開始散架。木製的,遇到不可抗力難免會落此後果,艾迪卡倫並沒覺得奇怪,只是對面歌菲諾亞劇院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似乎有意要跟極夜舞會爭奪深夜明星。
“你看,艾迪卡倫,安爾溫還找了一個男性舞伴,”奧洛卡特伸手指示,“就在那邊,冬天還有一段時間才到嘞,他們就先膩在一起了,這就是王室的舞會,你在之前沒機會瞧見吧。”他得意地笑著。
“特約加神會本不會允許我擅自出來那麼久,但沒見到人之王,任務就還沒有結束,所以還能在外面徘徊。”
伽莎提起長裙,來到餐飲席邊打上一杯「泡沫菲茨」,這種只見於宮廷的酒是她從蒼藍都國帶來的,聽她介紹說英帕烏很喜歡,不過不常喝,因為會不斷打嗝,影響他的尊容。
“稍微抿一口就行了,不會有不良反應的。”
艾迪卡倫起身往奧洛卡特所在的地方回去,他現在被包圍在人群中間,享受著功成名就者退居幕後無人知曉的寧靜。衣服似是被人拉扯著,往下看才發現是一位王儲孩童,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就像白天日光下閃爍的暈環。但艾迪卡倫蹲到他面前才發現,那雙眼睛是無神的,縱是有光澤,也疑似被控制。
“卡特導師,你還沒有完全說明人之王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剛才醉了不少酒,現在不許喝了。”艾迪卡倫搶過他手中的酒杯。
“艾克呢?那個小夥子酒量不錯,我覺得他可以承擔起禮儀角色,”他又抿了一口眼前不知來處的深黑色液體,“呸!真是苦到頭了,這怎麼敢拿來給客人喝的?”
奧洛卡特隨即又抿了一口,這次卻笑容滿面,“這還差不多。其實艾迪卡倫,這種酒叫「幻樂」,每一口都是不同的感覺,很神奇吧,我也不知道怎麼製作的,有機會還真想隨身帶著幾瓶。”
看著他一口又一口,艾迪卡倫的耳膜逐漸被嘈雜的過大音樂聲侵佔,時間在慢慢流逝,他也終於記起來了原本要說些什麼:
“卡特導師,現在要是昏倒了可不好,王宮裡面並非安全之地,你當初也是認清了這一點才選擇出來的。”
……不對,不是這些,本來應該要說什麼來著?而且那個杯子裡盛著的不應該是茶嗎?
“沒事,管我之前先把塔羅蘭約束好,他看到這些名貴的酒品,說不定已經栽進了哪個桶子裡面,這在王宮裡面可不成體統,快去把他看住。”說罷,奧洛卡特又抿了一口,這一次他直接睡了過去。
艾迪卡倫感覺到前後的空間在擠壓著自已,精神很難集中,再抬手時,竟然變成了龍爪,但周圍的人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蔓延了整個空間渦旋的世界暫停之術,爬到了他的身上,蓋上絕對時間的烙印,呼喚艾迪卡倫的本名,妄圖打破這荒誕滑稽的場面,以及任何、所有不該出現和不該存在之物。
“艾迪卡倫,你在發愣嗎?”
他回過頭,是嘉納夫拿著一張餐巾,準備遞給自已,“要是感到不舒服,我們可以去門口一敘,吹吹晚風,緩和神智,讓它放鬆。”
艾迪卡倫選擇接受嘉納夫的建議,但是在臨走前,帶出了一份班節士提供在餐飲席那百米長桌上的奶油甜點。
“這是「呼嚕」,沒錯,就是它的名字,因為總有人吃一口就深睡不起,然後打起呼嚕聲,很形象嗎?我們不用擔心,這是控制孩童入睡的一些手段。”
嘉納夫為他排開道路,那些人無論是否注意,都自動往兩邊位移,像是身後長了眼睛一樣,但艾迪卡倫可不會認為他們真的那麼禮貌。
“快來吧,再晚些天都要亮了。”
艾迪卡倫跟上去,不知何時自已已經身著禮服,恢復成人手的裡面還有一捧野生玫瑰。
“是從阿肯尼容樹上取得的嗎?這種最普通的樹卻總是生長得非常茂盛,樹葉裡面藏著各種各樣的可能,不過肯定無法從裡面找到通往另一個時空的隧道就是了。”
嘉納夫望著朗月和群星出了一會兒神,而後回過頭來:
“艾迪卡倫,謝謝你。”
“不客氣,”他回答說,“就算不是我,日蝕前那一刻也會有其他成員帶你回去。”
艾迪卡倫將玫瑰埋在土裡,“我們早就沒有了歸處,所以不必言謝。”
嘉納夫靠近過來,帶著月光的清冷和群星輝耀,“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不知道,也許永遠也不會。”艾迪卡倫滯住腳步,坐在花壇瓷柱旁的三角椅上,摸著憑空出現的能夠搭配「呼嚕」的甜酒,想著一些事情。
“我已經不記得自已是在哪一層了,但是每次都能看到你們,這總能讓我振作精神。”
艾迪卡倫將甜點推給他,嘉納夫很喜歡吃這樣帶有奶油性質的糕點,這是瓦爾頓透露給奧洛卡特的,那個莊園主當時甚至想著讓一位魔劍士流浪客飼養一頭以人形降生的巨龍,若非自已自已與奧洛卡特心靈互通,這個小秘密可以讓嘉納夫永遠也不會知道,畢竟他親口承認過自已的深層意識難以觸碰。
“我看著這些花,就想起了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開得豔烈,但現在已經有一部分頹敗了,”艾迪卡倫指向北面,“正對著歌菲諾亞劇院,人聲不斷在傳出,以為真的能跟人之王的意志分庭抗禮嗎?”
不多時,群星逐漸隱沒,日月同升於一片天空,世界的時間迅速轉變為春。
“溫暖起來了,甚至直接跳過了寒冬。”
嘉納夫品嚐著甜點,回過頭髮現它已經只剩下了一個空盤,索性將它丟到推車上,“艾迪卡倫,你想要知道的資訊,已經獲得了嗎?”
“我們跳過了時間,在這一段時間裡,世界如果沒有感知到生命流逝,那我們就完成了「失熵」,沒有任何一個目光能將我們捕捉,世界也不能,我們成為了那一段時間裡的「非存在」,這就是我想說的。”
艾迪卡倫看著花園裡的植物長的更盛,但在經受「人」的注目後又迅速凋零枯萎,零落成了土壤的養料。再沒有播種,也沒有根系蔓延至此,它變成了一片廢土,毫無作用,但僅限於剛才。
一個圓被放大,青色的環抵在它的邊緣,直到將它變成與花園同大小,才黯然停下,失色的環也鑲嵌進地面,割裂土壤,洞空中心。
嘉納夫立刻站了起來,驚喜地為艾迪卡倫鼓掌,“原來出口一直在啊,現在就可以出去了吧。”
“是的,「現在」可以,剛才不行,早一秒都會導致失敗,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失去,才能找到拯救的辦法,”艾迪卡倫望著王宮裡面,寂靜的氛圍敘說不了任何情調,顯然盛宴已經退場,“希望這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因個人行為導致的時空暫停,嘉納夫,可以「啟程」了。”
——————————————
“準備好了,馬上我們就會進去面對人之王,謹記我的提醒。”
葛摩開啟門,厚重的金門開啟瞬間,一股奇異花香撲面而來,英帕烏已經站在了門前。
“請進。”
裡面的裝扮竟然意外的樸素,特指那些鋪在地上或者裝飾王座的絨席。
“御守的王,請將所有的語言留在之後,我受命退於巴克瓦拉城牆,若聖諭降臨,請以徵御令喚我。”
說罷,葛摩就往門外走去,頭也不回,完全沒有等待英帕烏是否還有其他的話要講。
“外面的酒類還符合你的口味嗎?奧洛卡特。”
“我感覺還不錯,不過少了一些樂趣,比如沒有真實的觸感,讓生命有些乏味。”
“那是我的疏忽,”英帕烏示意讓他們坐下,“我想認真地聽取你們的建議,比如是否拒絕讓家族自帶敬獻品,由御屬班節士提供晚宴,或者其他的什麼。”他身旁橫躺著一本巨大的書,聽來時安爾溫說,那是星預言家提供的讀物,身為人之王必須要通曉「預知」。
“說話,各位,”英帕烏眼神稍顯疑惑,“為何緘默不語?”
他的話裡有一種「壓制」的感覺。艾迪卡倫覺得剛才在門外走廊上被操控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但這次卻能保持自我意識。
奇怪的是,以龍族的精神力竟然無法抵抗這樣一個看上去毫無威脅的人類發出的警告嗎?
更何況那也有可能不是一種蘊含精神力的衝擊,也許只是普通的揮指。
如果這就是問題所在,就像塔羅蘭那樣不能明說的話,該怎麼發現呢?
“我們首次見面比較匆忙,那時我還有他事需要處理,而今除了極夜舞會,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再妨礙我與諸位見面,並且細說接下來的事。”
等待他繼續往下的空隙,艾迪卡倫回味著剛才從走廊那細小的塵埃裡脫出身來的經過,非常離奇,明明是從宴會大廳繞開行進,但卻能擁有裡面的記憶,甚至那二十天柱和百米長席像難以忘記的歷史印在腦中。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我想知道,各位在我的走廊裡發現了什麼?比如班節士留下的推車,或者一些塵埃,請勿怪,那一般是梅洛埃林的長子留下的。他行事匆忙,從不進行遮掩。”
看著對面奧洛卡特他們一言不發,英帕烏也難以繼續尋找話題,或者說他看出來今夜真正的主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如正式進入良夜?”他竟起身為大家拉下窗簾,龐大的軟床發出陣陣嘶鳴,真像是有人躲在下面偷偷出聲,但英帕烏卻直直坐了上去,轉動發條鬧鐘擺在床頭。
“我並不是邀請各位來看我入眠的,相反,現在歌菲諾亞大劇院非常熱鬧,幾乎沒有人能在這麼喧騰的環境下睡著。所以,在我認識到各位是坎彌亞之行的返程英雄後,便做好了這樣的決定——”
“不要離人之王太近,不然會出現莫名的不適。”葛摩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我並非不願陪你們去往上面,而是守望殿堂本身****,只要足夠高,它就會不斷**,後來者會在更上面的位置,但永遠****,所以止步吧……”
“諸位透過安爾溫引進,當知曉「極夜舞會」本身含義,並非為招待家族和外客的手段,而是褒揚歌頌艾弗皮尼亞永恒生命偉大傳奇的「事後文」,宣讀長席的詔歌,本來是一種榮耀,但後面變成了名利的秤柄,沒落像趕著太陽落山一樣迅速上位,沒有發出遺言就被披靡黑夜籠罩。”
“如今,我讓諸位臨此,是有「兩個」託付,並非任務,並非使命,持有徵御令者視為艾弗皮尼亞摯友,永不離斷,”英帕烏說,“其一,生命時間,其二,存在過程。”
他的眼神突然轉向艾迪卡倫,“諸位已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