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2章 得依仗

雞鳴過五更,啟明星遙懸天際,天色將明。

鄴京城有東南西北四處城門,一門設三百護城軍,日夜輪守,護著一城安穩,四處換防時間不定,以防不法之徒趁虛而入。五更天是西城門換防的時候。

近日臨近歲貢,各方使者入宮城,士兵們盤查格外仔細,以致工作繁重。城西的護城官姓陳,為人端正事事親力親為。為了安撫軍心,陳督領五更至城門口,為當值的將士分發勵銀。

領了銀錢大家自然開心,個個精神十足喜笑顏開。一眾兵卒正互相打趣,當中有個小兵,仔仔細細的盤查完當日進出的明細簿子,這才匆匆趕至營房處領賞錢。

營房裡,陳督領捏了捏封好的勵銀,這一封內裡頗為實在,是留給他看好的年輕人,看守城門責任重大,絲毫不容閃失,他的身體近些年出了問題,每逢陰雨天就腰腿就疼痛難忍,需要在退職前給西城門培養一個合適的人接納重任。督領想著心事,端了盞酒輕啜一口,望著天色耐心的等著。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身影入營行禮,甲冑貼身,襯得人挺拔又精神,到底是年輕,督領忍不住讚歎一聲。

“城安,近日辛苦了,待歲貢一過,便可安排兄弟們輪休,還得再辛苦幾日,上頭下的賞銀,這份是你的。”督領遞過銀子,拍拍城安的肩膀。“天色明瞭,你早些回去休息,後日輪休來我家中一趟吧!”

城安接過,又行一禮。“謝過督領厚愛,屬下必當盡心竭力守好城門。”

陳督領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付城安守城五載,為人正直辦事得力,月前還盤查出幾批私貨,一眾人中辦事最為仔細,他已悉心培養半年,城門並非只是一座城門,四方往來,人員進出,都要守城的兵士們盤查,他們守的是皇城和百姓的安穩,一個合適的守城官何其重要,千挑萬選百般磨礪方可擔得重任。

出了營房,城安一身輕鬆,腳步輕快的往家裡走去。

小晏街距離城西步行約兩刻時間,天色大亮,城安穿過百花巷,兩側的青樓小館將將打烊,街頭尚有爛醉的客人醉臥街頭,也有外出侍客的花娘帶著殘妝打著哈切下馬車回樓,他處百事初興,這裡復入平靜。城安見怪不怪,一路快走回家。

推開小晏街的家門,他小心的觀察了一下院子,院中無異這才關好院門。臥房的窗欞被支起,一個小小的腦袋在視窗偷看。

“你怎麼才回來呀?比昨天晚了半刻呢!”

“餓了?等一會兒啊!”城安目不斜視,走到木桌前放下手裡的東西,手腳麻利的生火做飯。炊煙裊裊升起,白米淘淨下鍋,不多時鍋中的米粥沸騰,散發出微甜的香氣。

小小的人從屋中挪出來,坐到灶臺前,偷偷往灶臺裡添柴。城安在拌小菜,加了麻油陳醋的蘿蔔絲味道清新爽口,還有街頭買的醬瓜菜。小丫頭的動作瞞不過他,他轉頭叮囑。

“不能添柴了啊,再煮粥要糊了!”

雲開悻悻取出剛塞進去的柴火,小聲嘟囔。“好慢,怎麼這麼慢,我餓啦!”

城安蹲下身,從荷包裡取出一小塊麥芽糖喂她,雲開像個小貓般一口叼住糖塊笑的眉眼彎彎,甜甜的味道最能撫慰人心。

米粥濃厚,小菜可口。兩個人坐在草棚下吃飯。雲開一口一口的喝粥,她是妖不必進食五穀,卻還是貪戀那一口暖人的味道。

飯畢,城安收拾碗筷,雲開躲進屋裡玩一隻風車,妖力催出微風,小風車呼呼啦啦的轉起來。她在房中已經窩了近一月。約莫是怕她在家裡太悶,城安總是給她帶著小玩意兒。這一月他值夜,白日裡休息,晚間便去當值,雲開獨自在家。

洗完了碗筷,城安進屋,地上鋪了麻氈,他拍拍上面的灰塵墊著坐到雲開面前,從懷裡掏出一朵粉白的絨花遞給她。雲開有些驚訝,伸手接過。“絨花,給我的嗎?”

她一直都不會梳頭,頭髮都是用藤環扎著,戴不上絨花,城安比劃的半天,還是取了梳子給她梳頭。

雲開乖巧的坐在他面前,手指輕動,幻化出一隻瑩綠的蝴蝶,翩翩飛至城安肩頭。

“蝴蝶,還會別的麼?”

雲開想了想,幻出一隻小貓來,貓咪身影靈動,在屋裡幾個騰躍消失不見。

“厲害!”嘴上說話,手下卻不停,烏黑的髮絲披散如水,城安笨拙的給她梳了個髮髻,戴上絨花。

碎髮未被梳攏,髮髻歪歪扭扭,戴了絨花,雖亂倒是不醜。兩人相視一笑,氣氛溫馨。

雲開摸摸腦袋,趴進城安懷裡。手伸到他頸間,咬著嘴唇摸摸那裡的一道疤痕。血的味道她總是忘不了,人間的食物可解口腹之慾,卻解不了嗜血的飢渴。

她忍住慾望,把頭埋進城安胸口。“你睡覺吧,我不打擾你,我自已玩!”

城安靠著炕頭,輕輕拍她的背。“小云朵,渴嗎?你要不要……”

“不要!”雲開應答,悶悶的聲音裡帶著壓制的剋制。“哥,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我聽聽故事,就不會渴了。”

他明白她的隱忍,索性抱抱她。講起他的過往。

“建鄴十四年,隨州遇大旱鬧了饑荒,我的爹孃是隨州的米商,心存善念不忍百姓飢寒,散盡家中糧倉給災民分發米糧,直到後來家裡也難以為繼。可是災民聽了旁人挑唆,覺得我爹孃還有私藏的糧食,在夜裡衝進家裡打砸搶掠,我爹被人推搡跌倒,撞傷額頭,當夜便犯病臥床不起,我娘心急如焚,當時難得尋藥,還好外租做過行腳步醫,她略懂些藥材一個人去山上採藥,山路難行摔的遍體鱗傷,她的夫君沒有等到她,她回來時見到的已是一具屍體。那年我五歲,剛剛記事。”

“大災之年,家中家財散盡一無所有,家僕各自逃難。娘埋了爹,帶著我去鄴京尋親,孤兒寡母,一路受盡艱辛。我還記得我們在鄴京城外餓了數天,娘從過路的婆婆那裡討來一顆梨,我要跟她一起吃,她說不能分梨的,分梨分離,是為不吉。我吃了那個梨子,然後她在路上倒下再也沒能起來。屍身被朝廷安排來收斂餓殍的軍隊帶走,我被帶去鄴京城的賑災點。”

雲開聽著聽著,伸手抱住他。“沒關係,都過去了!我也沒有爹孃了!”

城安一臉平靜。“丫頭,你知道嗎?我在賑災點,用磨的很尖利的瓷片捅傷了一個人,大家都是災民,那人卻仗著自已身強體壯,欺壓大家隨意霸凌,直到我看到他把一個瘦弱的姐姐拖進棚裡,第二日,那個姐姐上吊而亡,她在我病的半死的時候給我喂水,我拿她當親人來看的。所以我磨了瓷片捅傷了他然後逃出了賑災的地方開始在街頭流浪,那年我七歲,也算命大活了下來。”

“街頭乞討,衝著人搖尾乞憐,受人冷眼,遭人欺凌。我一開始也是恨的,恨蒼天不公,恨世道不公,恨人心難測。偷搶什麼都做過,其實為求一條生路。我在鄴京乞討三年,直到遇到你。你說了那番話,給我銀錢還給我指了條活路,夫人是個王府側妃,可惜我沒見到她。你讓我明白人不該這樣過一輩子。其實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妖了!後來,我把你給我的簪子當了換了散銀,給了看城門的老付頭請他替我尋個小廝的活計,他中年喪子索性收養了我,我這才有了個家。養母姓黃待我極好,養父付胄是看守城門的守城兵。我那時候每日都很開心,因為覺得又有家了。他們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城安,以盼鄴京城安寧。建鄴二十五年,昭王叛亂,攜軍十萬自西城門破門而入,我養父死於亂軍之中,養母一病不起,我用盡家中銀錢救治,她依舊沒能活下來。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家,就這麼沒了。”

開伏在他的胸口抽抽搭搭的哭,眼淚沁溼了他的胸口,同病相憐的人都是一樣的可憐。他擦去她的眼淚故作輕鬆的安慰她。“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再後來,叛亂平定,朝廷下了撫卹。我沒有接受,求了守城官入行伍,接養父衣缽成了守城的兵卒,一做就是六年。我如今二十三歲,這一生顛沛流離。若非養父母悉心開導教養怕是也早已入了歧途。現下遇到你了,我不管是人是妖,你叫了我一聲哥,如今便是我的親人,這裡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我會拼了這條命去保護你。”

過了半晌,雲開平復情緒在他的胸口蹭乾淨一臉淚水,抬起頭衝他笑一笑。“你晚上當值,去睡吧我自已玩!”

城安點點她腦門仔細交待。“院子裡的桌上有綠豆糕,餓了就自已去吃,哥睡一會兒,起來了給你煮麵吃。”

他去休息,雲開就自已玩,一整日很難得熬卻又不能打擾他。腹中飢渴一日勝過一日,雲開忍得十分痛苦。這日格外難熬,到了下午她終於忍不住摸進了城安的房間。

城安睡相極差,歪七扭八的躺在床上。雲開蹲在床前,盯著他的脖頸吞口水。

喉結的旁邊便是脈絡,只需要輕輕一咬就可以喝到血,雲開越看越渴,幾乎失去理智,額上沁出一層汗。她輕輕的喘息聲到底還是驚醒了城安。年輕的男人睜開眼望向她,眼神有一絲迷濛,待清醒又變成笑意。

“丫頭,怎麼了?餓了嗎?”

雲開咬著嘴唇抬起頭。“我……我……”

男人輕巧的翻身下床蹲在她面前,從枕頭下拿出匕首,在腕間輕輕一劃,血液湧出,他趕緊把胳膊伸到雲開嘴邊。

雲開轉身就跑,卻被一把抓住,帶著血的胳膊伸在嘴邊,她的神智驟然恍惚。

腕間刺痛,柔軟的唇貼在肌膚上有些微暖意。城安抱著小丫頭,看著她一臉貪婪的飲血,心裡像是在敲鼓。

直到他覺得有些氣力不濟,這才掰開她的腦袋,抱她到榻上,小丫頭神志不清,抱著他像個牛皮糖一樣不肯鬆手,他一邊哄一邊包紮住傷口,等她睡著這才急匆匆出門,煮飯來不及了。離當值還有一個時辰,他趕緊出門買了些油餅糖糕回來,匆匆墊墊肚子便去了西城門。

許是見他臉色不好,同他一起當值的小兵打趣他。

“呦呵,臉色這麼差,是不是下了值去了哪個勾欄小館陪姑娘去了?”

城安聞言無奈,順著他開玩笑。“我除了去勾欄小館?就不能跟兄弟買醉?你看我是那種好色之徒麼?”

兩人嘻嘻哈哈打趣,當值人員換班交接,開啟一夜輪守,夜間城門關閉,工作要少很多,只是盤查白日的明細要耗費許多時間。

一向兢兢業業的城安,當晚竟然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