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
分別前,殷寧開啟了車內的燈。
她看著利落開啟副駕駛車門正準備下車的少女,莫名的又像是積蓄了很久才開了口:
“如果今天下午測出你真的懷孕了,會打算留下嗎?”
東漓身影一頓,接著想也沒想地吐出兩個決絕而冰冷的字眼:“不會。”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是……
是不會留下這個孩子,還是她不會留下來?
接著,東漓側目掃向了駕駛位,輕笑著反問:
“你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不會是把我白天那句‘讓你當乾媽’那句玩笑話當真了吧?”
“你就當做是我想多了。”殷寧目光回正,看向了擋風玻璃外的建築物。
東漓也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根香菸,原本已經邁出車門的腿也收了回來,重新躺臥回了副駕駛位。
“啪”,打火機的開關被按下。
夏夜的晚風灌進了車內,將她手中的白煙吹散。
橘黃的路燈照入她杏色的瞳仁,過了許久,車內才湧起一道沉沉的低語。
“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都已經徹底自由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既然過的這麼不開心,又為什麼要留在帝都?”
說著,東漓將夾著煙的那隻手探出了車窗,彈了彈指間的菸灰。
“雖然從前的你也總是一副死人臉,可最起碼還是個大活人,可現在呢?你是心血來潮扮演起機器人了嗎?”
她與殷寧多年交情,旁人看不出殷寧的情緒與狀態,她不可能看不出。
儘管殷寧看上去比從前多了幾分生氣,也就是所謂的煙火氣,可實際上呢,她的內裡依舊是破敗的。
或者說,殷寧現在的一舉一動,就像是為了融入這個社會、融入這個圈層而刻意表演出來的。
想到這裡,東漓沉默著吐出了一陣白煙,思緒追溯到了當年在z國第一次見到殷寧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殷寧,還是一個壓根無法融入正常人世界的“怪物”。
在往生島極端的叢林法則培育下,沒有屬於自己的情感,會對其他人會產生莫名的敵意與攻擊性,利益至上,指令至上,在某些特定環境下甚至會做出極端行為。
再後來,她記得殷寧耗費了很長時間,才學會了如何扮演正常人。
“我有我留下來的原因,至於具體,無可奉告。”
殷寧淡然無視了東漓嘲諷般的語氣,緋色的瞳仁沒有半點波動,也沒有焦距,回應的極其平靜。
下一秒,東漓丟掉了手裡的煙,單手支著身體,上半身驀然朝著駕駛位的方向傾去。
她眯起了眼,伸手扣住了殷寧的下顎,將她的臉扳向了自己。
“說實話,你真的打算和司衍結婚?”
空氣中的氛圍僅沉寂了半秒,東漓就重新糾正了措辭,眉眼間是罕見的認真。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打算留在司衍身邊?”
聞言,殷寧撥開了她鉗制在自己下顎上的細長手指,沉靜且從容地轉過了頭,看向了前方。
“我要守住盛家,守住哥哥留下的東西,放眼整個帝都,還有比司衍、比司家更好的助力嗎?”
東漓笑而不語,慢悠悠後仰著躺回了原位,重新點了一支菸。
直到這根香菸快要燃盡,風中才遞來了她的嘆息般的吟吟淺笑。
“我倒是希望,你真的單單只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留下來。”
她倒是希望殷寧是為了盛家才留下,而不是……出於對司衍的感情。
愛上一個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人,那得多麼痛苦。
只要殷寧一天沒邁過去長生門那道坎,她和司衍之間,就沒有真正轉圜的可能。
可要邁過那道坎,談何容易?
沒人經歷過她所經歷的,也沒有人有資格勸她放下。
車內的氛圍再度沉寂了下來,沒有人主動打破這沉默。
東漓手中的煙已經是第三根了,殷寧才輕緩地張了張唇:
“你還記得血宴那晚,你被我捅穿心臟的那一刻……在想些什麼嗎?或者說,當時的你是什麼感受?”
回憶起那刻骨銘心的痛楚,東漓夾著煙的手指一抖,瞬間瞪大了眼睛。
“還能有什麼想法和感受?!當然是疼啊!”
那一刀可真是痛死她了,這輩子也不想體驗第二次!
“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腦海中有浮現什麼人和回憶嗎?”
“沒有。”東漓果斷搖頭,接著挑起了眉梢。
“說起來不怕你笑話,那一刻我除了害怕就是害怕,我還這麼年輕,我可不想死。如果讓君汐知道我是這麼死的,到下面和她碰了面,估計她能笑我個三天三夜。”
話落,她又拍著殷寧的肩語重心長地補充道:
“況且,我可是絕對的相信你,你不會失手的。”
“讓你失望了,我失手過。”殷寧再度撥開了肩膀上的手,“不止一次。”
東漓訕訕地撤回了手,思索了一會兒,懶洋洋地嘆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什麼都沒想,當時我的腦海裡就只有一個想法,太疼了,我不想死。至於其他的,電視劇小說裡描寫的那些走馬燈,別開玩笑了,除了疼,我可沒有其他感覺。”
“就算真的看見了所謂的走馬燈,看見了那一張張惹人討厭的臉,到了地下,也不過是我曾經的手下敗將罷了。活著都鬥不過我,難道還要去怕一個死人嗎?”
說到這裡,東漓似乎突然領悟了什麼,朝著殷寧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
“你這麼問我,是不是你看見了什麼?喪命在你手裡的亡魂不計其數,你都看見了誰?”
看見了誰?
殷寧倒是沒有看見誰。
但是,她聽見了很多聲音,焦躁的,不安的,痛苦的,絕望的……
都是她“死”後聽見的
這些聲音都來自同一個人。
司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