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遊糾結了半天,在果子和煦得有些過分的笑容下,終是忍不住敲敲門探進一個腦袋去。
“你好?請問…”
房間裡的人聞聲轉過頭來。
其實這間房完全不像接待室,倒有點像個裝修簡約雅緻的平層套房。傢俱都極具冰冷線條感,基調只有黑灰白三色。
軟裝卻粉嫩得詭異中莫名帶著些和諧的味道,讓沒有一絲人氣的地方沾上點亮。
顧遊推開門入眼便是個嬌俏的女孩,正和她對視著眨巴眨巴那雙漂亮無比的大眼睛。
真不怪顧遊沒禮貌。
只是太過訝異,同時也把那份不確定給統統打散。
“請問是林…教授嗎?”
你們教授界都發展成這種程度了啊?
“是教授!”姜早早反應極快地樂了,嘴角揚起一陣笑。
沒想到結婚不過一年,她故意擺脫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兒,學著成熟的模樣終於遇到了伯樂知音視力5.0以上的人。
至於什麼教授?
pua老公資深學者、奢侈品王者十八段、沒理也成你的錯終極研究員…
“call me professor Jiang”姜早早輕咳兩聲,一本正經地拍開顧淮免在自己腦袋上作亂的大手。
顧淮免顯然對自己老婆臭屁且沒點數的模樣習慣了,自然地瞥向了一動不動的某個男人。
他真恨自己知道的太多了點。
不僅天天要順著自家的小祖宗,還得關心夥伴好友的身心健康。
這傢伙看起來都快瘋了。
談戀愛最重要的是什麼?
除開那些基礎的東西,最重要就是牢牢抓住對方家人的心。
哪像這位瘋子一樣不聲不響地消失那麼久,任何不知情的人都自然以為他是個不負責任就跑了的渣男。
這不?傻眼了吧。
“砰——”
杯子擱置在大理石桌面上,發出不輕不重卻很有存在感的一聲。
“我是。”
林深打斷了所有人各異的念頭,也阻了兩個女人投緣得彷彿不是第一次見面的一唱一和。
顧遊兩個梨渦僵在嘴角。
說實話,如果不是先入為主地第一眼見到了姜早早的話,顧遊很肯定會再次對這個男人一見鍾情的。
他還是那張臉,完美輪廓、身姿挺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起來更高了一些,也好說話了一些。
可惜她現在早就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呀,很成熟的。
於是她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回了個不卑不亢的“不好意思”。
又把目光放在了姜早早身上。
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在床上躺了一身軟綿綿的肉的顧遊那叫一個羨慕,口水都快掉地上去了。
兩人又眼神交流了會兒,直到姜早早被身邊的男人掰回那張呲著牙的臉。
被切斷了交流渠道的顧遊才慢吞吞地挪到林深身邊。
他沉默地站著,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只有指尖有節奏地輕叩著桌面。
看起來大約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顧遊脊背有些僵硬,沁入鼻尖的清冽空氣讓她心神一動,把手裡捏得過緊了的手錶遞給他:“你的表…”
幾年時間依舊不妨礙他是學生時代最耀眼的存在。
反倒是自己臉皮越來越薄。
像是拿了一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搖晃過又放下的可樂,二氧化碳就像顧遊的回憶一樣無法抑制地從拉開的鐵環裡逃跑。
<林深,願賭服輸!>
她考上A大的第一條訊息,興沖沖地發給了此刻正垂著眸子往腕上戴手錶的男人。
長睫很好地掩住了他的情緒,顧遊內心宛如千百萬螞蟻在爬。
癢得撓不到。
考上A大大約是她這輩子最狗屎運且努力的一次,就因為林深一句有些無奈的“怎麼哪都是你?”。
顧遊猛然意識到A大很大,可A市更大。
每天從冰箱裡習慣性取出的那兩份早餐,即使其中一份剛開始大多數都落在了胖胖的男同桌身上——
沒法送的話,那份早餐孤零零的不是很可憐嗎?
她和林深單方面打了個賭,如果考上A大,要…
顧遊一下子想不起來。
好像只是每天在他座位上放上早餐就已經挺滿足的了。
後來顧遊開始偷懶了。
A大里的早餐真的很好吃,林深幾乎秒回的那個“嗯”字也實在冷漠又可愛。
他坐在自己的對面,翻完那份厚厚一疊的合同後掀起薄薄的眼皮說:“沒什麼問題。”
顧遊那時候才明白,她極力藏了很久、偷偷畫著的漫畫在男主角面前展示,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
暗戀一點也不浪漫。
再後來,她用全部的稿費買了這塊價格不菲的手錶。
現在依舊戴在他的手上。
“謝謝。”
“好久不見啊,你過的蠻好吧?”
兩道聲音同時發出,一道暗啞一道輕快。前者的眼神終於落在了有些僵硬的女孩身上,從頭髮開始,不動聲色地緩緩落在她嘴角。
是句老掉牙的客套話。
“…挺好的,你呢?”
語調依舊平緩,只有林深自己知道極力抑制住的情緒有多難熬。
他幾乎快把手心捏出血來。
怎麼可以忘了我?
怎麼可以頭也不回地拋下我留在那個世界?
怎麼如此狠心…
林深很想把她壓在冰冷的牆面上,直到把她礙眼的笑意統統吞進嘴裡,叫她再也笑不出來地認錯。
他會原諒她的。
“還好還好。”
顧遊乾巴巴地回了一句,打斷了他差點脫口而出的質問。
氣氛古怪起來。
特別是沙發上有兩個看起來淡定,實則明顯在看戲的閒散人員。顧淮免倒罷了,依舊那副有錢人的姿態。
身邊那個姜早早恨不得伸長脖子去瞧,嘴巴都快合不上。
這不比韓劇有意思多了?
好在觀眾還算有點用,死纏爛打地拖上了顧遊一起吃晚飯。
地點是A市一向火熱、一座難求的omakase。
退休了的老師傅被顧淮免一個電話call回來,笑眯眯地給坐成一排的四人一道道地介紹著菜品。
顧遊左手邊是姜早早,右手邊是林深。
左耳朵忙著,右耳朵閒著。
“你家這位真好養活,哪像我家這個,天天喝仙露,煩死了。”
師傅似乎早已摸準了顧淮免的口味,只遞了一道熟食和清酒,就無視了他。
倒是林深,幾乎是上什麼就吃什麼。雖然說眼也不眨地嚥下去的東西在他臉上分不出好吃還是難吃——
但相當聽話。
顧遊愣了一下,沒反駁“你家”這個字眼,轉頭看了一眼他利落的輪廓和上下滾動的喉結。
他瘦了很多。
“ 他確實不挑食…”
女孩小聲地湊近姜早早,即使壓低了音量,也惹得林深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嘴角。
吃完飯,送顧游回家的任務落在了林深頭上。
把這對夫妻安排在今天來真是個最準確的決定。
林深壓下眼前不知疲倦地揮別的手臂,隔著衣服擒住她的手腕示意:“走吧。”
“ 哦哦。”
她沒甩開自己,聽話地被拉著往地下室走。男人輕飄飄地劃了一眼她厚實外套上自己的手,漆黑的眼裡泛出一些淡淡的柔情。
直到擋風玻璃外的街景開始後退,車裡的音樂開始迴圈,暖風吸走多餘水分──
“你過的好嗎?”
轉頭盯著右邊玻璃的女孩在熟悉的音樂第三次開始播放時,率先打破了沉默。
“ 景策…”
“滋啦──”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黑色的轎車流暢地轉了彎,停在無人的路邊。
駕駛位上的男人依舊單手抓著方向盤,骨節泛白。
空氣開始逼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知多久,林深才洩力般從發緊的喉嚨口吐出兩個字:“不好。”
他生平第一次無法作出抉擇,憑著本能從背後把沉默的顧遊攬進懷裡。
這是一個起初輕柔的擁抱。
直到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泛著青色血管的手背上。
林深一僵,低頭吻了吻她的耳垂,拇指擦去透明的淚水。
日復一日的噩夢讓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指尖的顏色,一汪幽深的深潭才終於被徹底打破。
淚痕斑斑的顧遊被猛然拉進懷裡,鋪天蓋地的細碎回憶像是幻燈片般,在他微微嘶啞的嗓音下不斷湧來。
“府裡的廚子老了,桂花糕越做越難吃。汪公公也老了,老把你那些破玩意往我桌上堆。連告訴你狗洞在哪的那隻狗都老了,日日垂著鬍鬚在你視窗睡午覺。”
只有他一直不老。
長命百歲好像太難了。
可如果有她,似乎又不是那麼難。
“好了好了…”
林深安撫地拍著起伏的後背,在她頭頂虔誠地落下一吻。
回家了,遊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