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花了整整五分鐘才整理出思緒。
上一秒他好像還在遊遊的墓前漫無目的地站著,眼前霧靄繚蒙。下一秒就回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身體裡。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幾乎見不到肉的手背筋脈凸起有些醜,卻讓他隱隱激動和興奮。
男人細微地動了動手。
“遊遊還好嗎?”
這是林深醒來的第二句話。
恢復了那種淡然和懶散的狀態,只是帶著太久未說話後的沙啞。
倒是莫名更好聽了些。
尚文翰一肚子的話頓時啞了,簡直佩服至極自己這個表弟牛掰到讓人流淚的戀愛腦。
真的。
若不是有著血緣關係。他現在大機率已經被林深的父母就地撲稜撲稜埋了,連墳頭都找不到的那種。
好在林深一向做起實驗來就好幾個月失去聯絡,說是讓幫忙做個封閉測試,他才勉強打消了二老的疑心。
一個月兩個月…
等到第三個月林深還沒有絲毫醒來跡象的時候,尚文翰是真的慌了。
什麼天殺的“先試試”,說得輕飄飄罷了。好好一個人硬是參加了正常人風險指數百分百的實驗。
這不,瘦成了半個。
“還行,前幾天出院了。”他悄悄瞅了一眼床上的男人遞上一杯插著吸管的水,貼心地等他喝完了才複道:“就是好像海馬體出了點問題…你懂我意思吧?”
林深乾澀到發疼的嗓子好受了點,良久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嗯”字。
嗯是啥意思?
然後呢?
尚文翰嘴唇囁喏著,等候他的下文。
終於在分針至少轉了十來圈之後才受不了持久的、靜到好像營養液的流淌聲都十分清晰的沉默。
清了清嗓子嘆了口氣,某人徹底敗給了自己的小老弟。
尚文翰說起來是哥哥,但其實就和林深差了沒兩歲。
這廝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高配版。
家世學習這種事都不用說了,他媽剛開始還專門買了套房放他那些獎狀啊獎品什麼的做紀念,沒多久就放不下了,索性不管了。
最主要這長相,那是一個帥到他眼紅。從小到大男的女的追求者數都數不過來。
尚文翰第一次見到顧遊的時候也還在讀書呢。小姑娘倚著個粉得刺眼的腳踏車,脆生生地問“請問林深吃完早飯了嗎?”
尚文翰拍拍她的車頭,叫她哪來回哪去吧。
你等的人早就坐在教室了。
沒想到顧遊也不惱,聞言失落一閃即過,客客氣氣地把早冷了的早飯塞給自己。還和他說什麼加油。
尚文翰手裡捧著比臉還大的餈飯糰是真他媽懵了。
他以為這個女孩只會是萬星中的一點,根本記不住在哪個方位的那種。
畢竟小姑娘漂亮是挺漂亮,但是性格咋咋唬唬的,神經也大條。尚文翰自從從自家醫院出來單幹之後,就忙得沒怎麼見到過她了。
萬萬沒想到林深就好這一口。
死纏爛打你追我逃了不知多少年。愣是把這朵高嶺之花摘下,還差點兒養死了。
等到他慢慢再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才品出味來。
若是一天到晚悶不出個屁來的林深真對顧遊不上心,怎麼可能告訴她自己表哥正在和家裡鬧著這件事呢?
明顯沒話找話,有跡可循嘛!
尚文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掩住微紅的眼角故作從容道:“放心啦,我託朋友那邊拿到了ct,血塊不大,應該沒多久就能吸收恢復的…吧。”
尚文翰說的有些不自信。
有可能明天顧遊就突然好了,依舊揣著她那雷打不動的保溫桶有事沒事去給林深送飯。
也有可能…
一年半載也說不準?
尚文翰這邊嘰裡咕嚕說了一堆,倒是床上的林深依舊沒什麼反應。要不是那雙眼睛還在緩慢地眨著,他都快懷疑這人真徹底成了植物人狀態了。
畢竟這種風險未知,根本不敢在活人身上做臨床的HX1的腦部刺激機器…
你猜它為什麼叫1號?
若不是顧遊甦醒機率渺茫到等於零,林深也不可能給她用這玩意兒。
“再等等。”尚文翰見他油鹽不進,只好安撫地伸出手想去拍拍他肩膀。
林深輕飄飄地飛來一眼,他立馬止住了手收回。
撇開自己還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這件事。林深身上根本沒一處能下手,瘦骨嶙峋得和個骷髏似的,一碰就好像要散架。
哪還有當年A大第一天才的半點風範。
“謝謝,那張卡你留著。”
林深好似終於緩過神來,對著尚文翰嘴角扯了個微弱的弧度。
那張卡里是林深目前為止商業版權費的一半財產,另一半托了基金給顧遊。
就算只有一半,也是龐大的數額。特別是對尚文翰這種不要家裡一分錢,非要出來單打獨鬥的醫生。
足夠他醫院好幾年的開銷了。
尚文翰先是愣了片刻,嘴角快要笑裂了地拍了拍床邊:“你老哥我給你天天翻身還真是福報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尚文翰覺得自己真快憋不住淚了,讓他好好休息便合上了門。
“對了,告訴你個訊息,你家親親遊遊現在正在你公司附近那便利店打工哦~”他在嘴裡彈了下舌,哼著小歌就合上了門。
大約是隔音太好,幾乎門一關上的瞬間,歌聲就靜止了。
林深抿唇,想做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他在抱著那具漸漸僵硬的身體時,無數次幻想過若是再次能看見她,他會作何感想。
會憤怒?高興?
可此時此刻,他竟生出了一絲膽怯。生怕美夢破碎、不願醒來的虛幻感。
不,他怎麼能等呢?
這個小騙子,讓他每日受著折磨和無邊的寂寥。
在那個世界沒有她的年歲大約一個手也算不滿。可對林深來說,顯然太久太久了。
他不歇地鞭策景修遠做個好皇帝直到油盡燈枯;
他看著她最喜歡的丫鬟左手抱著貓右手抱著大胖娃娃笑;
他看著她最聒噪的好友每日嘴上嫌棄著自己的丈夫胖了些,卻在下花轎那一刻先一步牽上了那圓潤的手;
他看著她最崇拜的姐姐踏入仙門;
甚至連那個讓他嫉妒吃醋過無數次的少年徐廷風,他都看著他半途中改練了無情道…
林深無法自控地在腦中幻想著她遇上這些事的表情,定然是假模假樣地裝老成又回到屋子裡激動地掉眼淚。
樁樁件件,竟都是和她有關、樣樣應是順心的場景。
若是她在。
床上的男人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似乎要和身下的白床單融為一體。額前碎髮隨意散著,依舊像是夜空的上弦月那般無瑕。
只是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虛弱
林深盯著自己瘦得有些嚇人的身體好一會兒,深深嘆了口氣———
可他又不得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