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寒料峭,冰天雪地。
京城下了雪,鵝毛大雪從灰濛濛不見一絲光亮的天際飄落,不過半夜便掩埋整座巨大的城池。
院落中落滿了雪,枝頭被雪壓彎,只聽噗嗤一聲便折了枝,滾落成泥。寒梅獨綻枝頭,與雪相得益彰。小窗大敞,一道纖薄的身體臨窗而坐,潔白的衣角曳地,順著烈風的痕跡衣袂翩然,宛若乘風而去。
侍女敲門而入,手中端著一個水盆,見她又坐在窗臺,眼中欲言又止,最終將口中的話嚥下,出去片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院落中。
“阿衿。”
男子溫潤的嗓音響起,月白色的袍子垂地,提步朝她走來。
“你身子還沒好,怎麼又開啟窗子了?”
臨窗而坐的女子並無任何反應。
男子並不生氣,臉上依舊掛著淡然的笑,走至案前,輕笑出聲,“莫不是你院中的人伺候不到?”
只聽身後響起噗通幾聲,白衣女子這才有了反應,轉頭朝站在倚靠在窗臺前的頎長身影看去。
她眼底微瀾,輕抿了唇,“你別傷害他們。”
“你聽話,我就誰都不會傷害。”
蘇彧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面冠似玉,眸色清淺,襯得周身越發清雅溫柔。
沈子衿看著面前的男子,心裡驟然升騰起一股陌生到恐懼的感覺。
窗戶大雪紛飛,而屋內燃著銀碳,卻比屋內更冷。
她被蘇彧囚禁了。
當那日沈子衿從一間陌生的房間醒過來時,腦海中便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日得到蘇珩的線索,她離開葉府一路趕去,卻不料這是一個設計好的陷阱,儘管她迅速意識到這一切是陰謀,但還是吸進了不少迷藥,逃出沒幾步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是在一間陌生的屋子。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掌燈昏暗一片,月光穿過窗臺淺淺在地上落下影子,屋內像是空無一人,可她卻分明感知到黑暗中有一道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她意識還有些遲鈍,全身也有些痠軟,過了好半晌才使了力起身,然而在她起身那一刻,她驟然意識到什麼不對勁。
她下意識伸手朝自己臉上摸去,心裡暗叫不好。
與此同時,黑暗中傳來一道噠噠的腳步聲,響在寂靜的空間顯得尤為詭異。
她倉皇抬頭便只看到那張呈現在月光中的熟悉面孔。
那人一身白衣曳地生輝,面如皎月,眸色是清澈的琥珀色,長髮半垂,落在胸前,對上她的目光時那張溫潤的臉上揚起溫柔的笑意。
“好久不見了……”
“阿衿。”
他一字一句,話語繾綣猶如低吟,卻帶上了幾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自那以後,她便發現不僅自己全身武力喪失,就連自己住的地方什麼利器都沒有,她像是被重新關進籠子的金絲雀,像極了七年前她被蘇珩鎖在深宮的那個時候。
那時蘇珩是以保護她的名義,可如今又是為何呢?
蘇彧雖抑制了她的武功,卻並未過多限制她的自由,仍允許她在院中府上隨意活動,只是她的身邊始終有人跟隨。
她曾想過逃出去,然而那晚被抓回來後,她院中的人便被賜死了,一個個慘死在她的面前。
而她曾經所熟知的那個人,那個笑容乾淨明朗的少年郎,正站在滿地鮮血前,一臉溫柔到近乎殘忍地望著她。
眼底是不曾見過的深邃冷漠。
作為將軍之女,她什麼血腥場面沒見過,可她不能讓無辜的他人為自己而死。
自那以後,她就被蘇彧軟禁了。
徹徹底底。
“把窗關上,嗯?”
蘇彧朝她說來,聲音輕緩卻不容置疑。
沈子衿微垂了眸子,正欲從窗欞上下來時卻見下一秒,來人雙手置在她兩側,頭顱微垂,眸子朝她看來。
這個姿勢在外面看來就像是半擁抱,沈子衿一驚,下意識便被往後退,但等她意識到身後空蕩蕩時,即將雙手攥緊窗欄,因為被迫用力穩定身形不讓自己朝前倒入他人的懷抱,所以沒過一會她的臉色便漲得通紅。
“你,你離我遠點……”
蘇彧微低了頭,垂眸看她,眼裡神色不明,卻是笑道:“阿衿,你喊我什麼?”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頭頂,近乎靜到彼此可聞,沈子衿倉皇扭過頭,偏開他的視線,半晌才低低喚了一聲。
“……阿彧。”
蘇彧心情極好地彎了唇,一手攬過她的身子便將人直接拽入懷中。
棉質的外衣微冷,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怔,冰冷的觸感貼上臉頰,她下意識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讓我抱一會。”
還沒等她意識過來,一個重重地東西落在她肩頭,男子低啞的嗓音在耳旁響起。
“我找了你七年,阿衿,我找了你七年……”
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述說著多年的思念。
“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這幾年都是怎麼過來的嗎?我無……”
他說話的嗓音微頓,而懷中的沈子衿則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該怎麼和他說,自己曾經不願找他是不想把他捲起來,可是如今她好像發現她所認識的人已經完全陌生了。
“抱歉……”
她最後似乎只能說一句。
“剛說抱歉的是我,我不知道那日是你,險些傷了你。”
蘇彧的下巴在她肩頭輕輕挪動,緊接著一個溫熱的吻隔著單薄的布料傳傳來,淺淺隱在左肩曾經受傷的地方。
“現在還疼嗎?”他的嗓音低啞。
沈子衿輕攥緊了手心,偏頭忍住想要推開他的衝動。
“已經不疼了。”
蘇彧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肩頭,隱隱上移落在脖頸處,傳來淡淡的癢意。他的呼吸灼熱,越來越近,就在即將觸上時,沈子衿心中一驚,一把推開他,眼裡帶著微小的淡淡恐懼。
蘇彧猝不及防被推開,臉上還有些愕然,而當他看清面前女子眼底的恐懼時,迷離的眸子瞬間清醒。
他眼底微紅,半遮了眼。
“抱歉,嚇到你了……”
他說完便匆匆離開,幾近落荒而逃。
而沈子衿悄然滑落在地,微微攏緊了衣角,只覺得屋內的空氣比外面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