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凝望著藍天從蔚藍色到淡藍色,從淡藍色到灰藍色,又從灰藍色到深藍色。母親一直都在期盼,期盼鳳英能夠早點回來。可是天上的那些雲彩就像是自家的姑娘一樣,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西。飄忽不定的沒有了方向,直到天上的那顆星子開始散發出清冷的光輝的時候。母親知道姑娘快回來了。她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男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母親看看受傷的男子,再看看遠處的星光。心中難免會有些焦急。只不過現在不是焦急的時候。她要去給自己的孩子們做飯了。要不然忙碌了一天的孩子們回到家連口飯都沒得吃,連口水都沒得喝,那時候心裡會過意不去的。母親將手指輕輕地放在男子的鼻子下面,感受到一股均勻的氣息在流動。她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
母親用手撐著,顫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長時間的坐著,自己的腿腳已經有些麻木了。沒辦法,她又坐了下來。用手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小腿,然後活動著腳腕。有那麼一刻,她彷彿看到了鳳英爹爹臉上的微笑,笑容裡沒有一絲的苦澀。彷彿她知道在鳳英爹爹的眼中永遠都是如此,充滿了希望和信任,甚至帶著某種堅定。
就好像此時此刻,她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受傷男子的時刻。母親堅定的認為他是個好人,是需要自己幫助的人。雖然說從小到大受到的思想就是守好自己的莊門,相夫教子。可是現在這種情形,鳳英爹爹應該是贊同的。如果是孩子們在,自然不需要設防什麼,估計大傢伙早把人抬到莊子裡的,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現在,一位孤寡的女人,再加上一位受傷的男子。如果叫灘里人知道的話,多少有些講不清楚,這就不太好了。
全忠長這麼大,自己除了和玉忠說過幾句話。其它灘裡的男子幾乎不會在莊院裡出現。最多都是在那扇木門之外幫著乾點活,至於莊子裡面就沒有人進來。這麼多年了。母親似乎也已經習慣了在莊子裡面走動,至於莊子外面的世界,她從來也不過問。
母親再次站起來,腿腳比起先前舒服多了。她到莊子裡拿了些捆綁好的芨芨草,左右兩邊一搭就搭成了一座簡易的房子。然後她又拎著白楊樹皮做的水桶打了些水 ,水桶裡放著一把很精巧的葫蘆水瓢。等到母親將自己能想到的土方法都想到,能夠保護男子的措施做好之後,她輕手輕腳的朝著莊子裡走去。每走一步,就會回頭張望一下,唯恐一不小心男子受涼咳嗽或者驚醒啥的。好在男子沒啥事 ,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
“如果鳳英在就好了。”母親邊走變想。
這麼多年,母親已經習慣了自己主內,鳳英主外。對於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鳳英在打理。自從菊英和月英一天天長大之後就連家裡的那些活也就由她們代勞了。只有在農忙的時候,姑娘家都走了,自己才和全忠在家裡忙活些細碎的活計。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卻也滿心歡喜。也許是崔家莊子有老仙人守護著,所以自己可以如往昔般做一為守本分,安靜且和藹的莊家奶奶。她向來如此,對家裡的事情不聞不問,對孩子們的事情不打擾也不建議。雖然孩子們都各自有著侍弄家務和莊稼地裡技巧和本領,都遠遠超過了自己。
況且,她從那黑不咕咚的世界裡走出來之後,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想法都有了改變。
莊子雖然被火燒的爛敞到了極點,但是孩子們都一個個活蹦亂跳。雖然鳳英將莊子拾掇了又拾掇,但是一切都變了。戈壁灘上的天變了,戈壁灘上的地變了,戈壁灘上的人自然也就變了。
直到玉忠娃又是送糧食,又是送驢和雞還有菜籽的,自己都沒有走出來。要不是老金爺拿著旱菸鍋鍋將自己敲醒的話語,自己一輩子也就是沒了魂的人了。好在,一切都好了。自己不僅回來了,而且還和老金爺把住人的房子修補好了,從那天起,心也跟著安生了。家就算是窮的叮噹響。可是一天到晚打來鬧去的,好不熱鬧。
以前的記憶讓母親痛苦。也許是心態的問題。但是現在她將心門開啟了,就好像開啟了莊子裡的那扇破舊的胡楊木門一樣。母親環顧著四周,看見無盡的黑暗和寂靜的星空,感到一種香甜的味道正在心中擴散開來。那是李廣杏的味道,母親笑了,那臉上的微笑單純如孩子般純淨。
母親獨自一人在伙房裡做飯。她想到那個受傷的男子,看到他流了好多血,心裡也是很難受的。“如果有碗雞湯讓這個後生喝上多好。”母親想著,忍不住望向院子裡的那間破舊的雞窩。這半天時間,也沒聽到小雞仔的聲音。母親又走出伙房“咕咕——咕咕——”的喚了幾聲。沒想到從柴草窩裡也回應了幾聲“咕咕——咕咕——”。老母雞還在,小雞仔估計是跟著全忠走了。
母親重新回到伙房裡,從米缸裡抓了兩把小米,在瓦盆裡洗了洗,緊接著將米放進大鐵鍋裡,大鐵鍋裡的水全忠早已經倒好了。母親又從外面抱了一捆麥草回來,撿了一塊杏木燒成的木炭,放在灶臺裡。只見她一手拿著火摺子一手拿著麥草,一會兒功夫就把火燃著了。那火映襯著母親的臉龐紅彤彤的,有點像以前杏林裡的那棵胭脂紅杏子的顏色好看極了。
過了一會兒,母親又走到外面的莊院裡,隨意的從地裡拔了些菠菜,油菜,順手到地埂邊上摸了三四個拳頭大小的洋芋。然後哼唱著經文開始摘菜洗菜。一眨眼功夫,在莊院裡的那塊青石板上就已經將飯菜擺放好了。雖然飯菜就那麼兩三樣,但是母親卻做的特別的細淨。遠遠的就可以聞到一股淡淡地清香。
母親抬頭望向天空,天上的星星越發的亮了,夜空中的藍色也越來越深了。母親就這樣在莊院裡邁著小腳,轉來轉去,忙活了好一會兒。等她忙活完的時候,才想起來莊園外還躺著一位受傷的年輕人。母親手中拿著油燈,再次推開了那扇“嘎吱——嘎吱——”的胡楊木門,外面的一股涼風從灘場外面吹過來,舒服極了。
母親坐在自己親手搭建的芨芨草房子外面,拿起那芨芨草扇子,輕輕地扇除著飛來飛去的蟲蟲。她看了地上一眼。他是那麼英俊啊!他的頭髮雖然髒汙,可是依然不影響自己的形象。他淺色的面板像極了麥子的顏色 ,不像其它戈壁的男子那樣黝黑,也沒有曬斑。母親越看越歡喜。她笑著在心裡說“姑娘一個個都長大了,也該是找婆家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