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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母親的眼淚

母親一直都拿著用芨芨草稍稍編的草扇子給眼前的男子驅逐著蟲蚊。男子原本就受著傷,就怕這被灘裡的蟲蟲子咬到傷口,然後再次感染就比較麻煩。灘裡的人常年累月都吃著灘裡的食物,喝著灘裡的水,時間長了,那些蟲蟲子也對灘裡獨有的氣味有了熟悉,對灘裡的人不怎麼攻擊。突然之間,陌生人來到灘裡的時候,那些與眾不同的味道自然而然會引來更多的蟲子,更何況男子的身上還受著傷。母親很小心的呵護著眼前的傷者,唯恐一不小心就傷著對方似的。母親越是小心,越是焦急。多少年了,她已經習慣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面的男子更是避之不及。雖然自從那場大火燒光了灘裡的男人,燒光了杏樹,燒光了一切。可是對於傳統的思想,母親依舊堅持著。只是此時此刻,關乎人命的時候,母親不得不破除封建思想,走出那扇在風中“哐啷——哐啷”的大門。

母親琥珀色的眼眸中閃著水光,看起來透亮極了。她一邊驅除著蟲蚊,一邊坐在男子身旁吟唱著古老的經文,那經文和鳳英吟唱的不同,是多年前在寺廟中祈福學來的。正是這些經文支撐著自己的精神沒有垮掉,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穿行,直到那熟悉的旱菸煙味和那熟悉的磕菸灰的聲音,才讓自己逐漸地甦醒過來。那一刻,她才知道古老的經文是守護自己靈魂的財富,一生一世都在守護這片自己和家中的孩子們。如今當她再次吟唱起經文的時候,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心頭穿過,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啊?是戈壁灘上的灘神將棗紅色的大馬引入莊子裡的,然後將這位陌生的男子帶到這破落不堪的莊子裡。

母親忍不住朝著灘場外面望去,那裡除了彎彎曲曲的石頭灘路啥也看不到。以前,她總是喜歡站在杏樹林之內等待著自己心愛的丈夫扛著糧食回來,那時候滿樹的杏子喲!黃澄澄的,就像是一個個小燈籠一樣在風中晃盪著。晃盪著晃盪著,就晃盪到眼前,一口咬下去,甜絲絲的,全是一包糖水水,膩到心裡就是一生一世。如今,那些被燒成炭木的杏木早已經陪著家人渡過了五個春秋。一年又一年,那些黑乎乎的木炭不僅溫暖著著家裡的孤兒寡母,更是沉澱為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母親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再看一眼在灘場裡給杏樹苗苗澆水的全忠,忍不住傷心的落下了眼淚。

“娘,你咋哭了?該不是大哥哥死了吧!”全忠斜著眼睛,看到母親正在流眼淚,丟下手裡的葫蘆水瓢,跑到母親的面前,伸出自己的小手在男子的額頭上胡亂的摸著。

“全忠娃,不要打擾大哥哥。他可能是累壞了,睡著了。乖娃娃,你到灘場外面去尋尋姐姐,告訴她們家裡出事了,讓她們早點回來。唉!今天這日頭咋就這麼長啊?怎麼熬都熬不過去似的。”母親焦急的朝著灘場外面繼續張望著。

“娘,那我去看看。”說完之後,全忠光著腳丫子朝著灘場外跑去,而那些毛絨絨的小雞仔也“嘰嘰——嘰嘰——”的跟著小主人朝灘場外跑去。

母親知道,出了眼前的這片灘場之外,還有更大的灘場,那裡的灘場裡有駱駝刺還有貼著地面長著的草稞子。再更遠的地方才有可以長出莊稼的土地,只不過,自從嫁到崔家莊之後,只那麼一次出過莊子,再也沒有出去過。如今想一想,對於這個家庭來說,自己對娃娃們虧欠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經意間,母親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細細碎碎的樹影之間。那些杏樹也算是長勢喜人,枝幹已經有全忠的胳膊腕子粗了,雖然還不到掛杏子的時候,可是杏樹葉子倒也密實。母親想起這麼多年來,鳳英每天起早貪黑的將那些杏核種在地裡,然後每天給它澆水施肥,看著它一天天由嫩芽呀頂著堅硬的杏核從土裡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格外的用心。春天裡怕這些杏核被火燒過不抽芽,只要有空就守在埋杏核的土地裡,然後一點一點的澆水。在土裡如果發現有蛆蟲或者螞蟻窩的時候,總是會一邊吟唱著經文,一邊很小心的把這些蛆蟲螞蟻挪到其他的地方,生怕傷害了這些弱小的生靈似的。夏天這些杏樹芽芽長高了鳳英又害怕被老母雞給啄了,怕被火紅的太陽給燒焦了,就編個芨芨草簾子給圍住。尤其是在到了秋天。好不容易盼著小樹苗苗長高一點點了,更怕被那兩頭驢惦記著,索性等到那幾片零零星星的樹葉子變黃了,變幹了,落在樹下面的時候,才會撿起杏樹葉子倒給驢吃。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看到自己的閨女為了這些樹芽子跑來跑去,心裡也是過意不去。家裡家外所有的事情都是由鳳英操持 ,自己依然還遵守著舊時代的規矩。連家門也沒有出過。想到這些母親的眼淚忍不住多了起來。

也許是睡的時間太久了,也許是母親眼中的淚水不小心落在了男子的臉上。他的眼皮倏地一下彈開了。如今已經是到日落時分了,遠遠的一股股涼風從灘場外襲來,舒服極了。男子感到全身的骨頭就像散架了似的,他很想翻一下身。可是一看到眼前有位慈祥而和藹的老媽媽正用扇子為自己扇風,而且還時不時的抹著眼淚。男子又閉著眼睛,忍著疼痛繼續躺著。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只是我這是在哪裡,這裡什麼也沒有, 就是光禿禿的一個莊院。”

“老媽媽看著不像是壞人,我有活下去的希望。只是此時此刻我不能夠睜開眼睛。老媽媽看著挺傷心的。我又傷的很厲害,不能為她解去心頭的憂傷。怎麼辦?”

男子躺在草蓆子上面,涼涼的戈壁風吹過來,忍不住竟也變得多情而傷感起來。他記得前天甚至更前天,自己一直都被棗紅色的大馬馱著,穿過茫茫戈壁灘,灘裡啥也沒有,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而自己的血液好像一直在流,一直在流。他不知道那匹馬會馱著自己到哪裡,只是那位年輕的戰士說過。那匹馬會帶著自己到杏林深處,那裡有一位漂亮的女子會救活自己。為了這樣一句美好的諾言,他硬生生的將沙窩裡的沙子敷在自己大腿內側的傷疤上,然後就沒有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