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一起看雪,但外面不是什麼時候都下雪的,赫因這一年裡也學了不少華國的語言,至少看天氣預報是不在話下的。
天氣預報顯示上次他們去的地方半個月以後才會有雪,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距離他要離開的時間正好只差一天。
“是不是我看完雪,一覺醒來就會回到埃及了?”赫因問道。
希多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手上的平板螢幕上點選和滑動。
不知道是不是赫因的錯覺,希多爾最近開始忙碌起來了,這讓赫因不得不認為後者為了給自己調養身體,工作是一直處於積壓狀態的。
“赫因,不要亂想,”看出赫因的想法,希多爾放下平板,對他道,“只是有些禮物要送給你。”
亡靈之書已經過完了審批,尼羅河水會在看雪的當天送到希多爾的手上。
雖然這一年以來赫因形成了很好的生活和飲食習慣,但是希多爾覺得加一道保險並不是壞事。
“除此之外,我想給你整理出一些吃的用的,讓你帶回去,”希多爾說道,“我們的飲食畢竟和從前不同,能有代替的最好,沒有的,我想著也不能讓你缺了。”
“如果我需要沒日沒夜地處理工作,那隻能說明我十分無能,”希多爾說著,招手讓赫因坐到他旁邊的沙發上,“赫因,坐這兒來。”
赫因眼睫緩慢地翕合,依言坐了過去。
“我要給你一些種子,”希多爾說,“花朵的、蔬菜的,以及糧食的。”
希多爾指著平板上的種子圖片:“這些品種擁有同一種特性,產量高、存活率高,不需要多麼用心,你看看這些種植方式,記下來,以後用得到。”
“希多爾,這些很有用!”赫因接過平板,很是驚喜,“謝謝!”
他不是沒想過給埃及帶去這些,但是怕影響到什麼,也沒敢提出來。
“我說過什麼?”聽到赫因道謝,希多爾微微挑眉。
赫因輕掩住唇:“我忘了,不過……這也不算是為我自己道謝,這些花朵、蔬菜以及糧食對埃及來說意義重大,我是替埃及感謝你。”
希多爾聞言,失笑:“那就更沒必要了,我並不會給你太多,如果要形成規模種植,需要花費很多年。”
“我不能影響太多,赫因,這些東西你自己種來看、種來吃,不要只想著種成之後留種了,我的目的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希多爾勸道。
赫因有點失落,但也沒徹底灰心——總不能想著快速讓整個埃及看到、吃到這些種子種出來的東西,一步一步都得慢慢來。
希多爾已經盡力了,給他帶回去的東西造成的影響太大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如果是好事,希多爾不會對自己吝嗇——相處將近一年以來,赫因已經能篤定這一點。
“你想念我嗎?”赫因忽然抬眼問希多爾。
希多爾知道他問的是已經成為他的伴侶的赫因,便道:“你知道的,赫因,哪怕你們是同一個人,我面對你的時候總是剋制著距離的,一方面是因為你太小了,是需要好好愛護的年紀,另一方面,十七歲的你不曾陪我走過那麼多歲月。”
“但是對他,我不用這麼剋制,”希多爾眸色溫柔,但是相比起看待將近十八歲的赫因,想起自己作為自己的伴侶的赫因的時候,眼睛裡又多了一層不一樣的情愫,“我們是這個世界上,不以血緣為紐帶的最親密的關係。”
“在他面前,我不必注意自己的言行、想要親密的慾望,以及性格當中有一些缺陷的地方,”希多爾慢慢地說著,“我們走過了漫長的生前,又在死後一直相伴,不只是對彼此,對彼此的社會關係、相熟的人也都有透徹的瞭解。”
“換句話說,如果我回到家沒有第一眼看到他,我能立刻想到他在英靈殿的哪一間,又或者是出門了,在誰的身邊,”希多爾半闔著眼簾,“這些你我之間是沒有的。”
赫因被希多爾的話深深地震撼到了——原來時間是一種這麼具有魔力的東西。
它甚至能讓人瞭解對方比了解自己還要更多。
“所以你問我,我想不想念那個和我攜手相伴過漫長歲月的你,”希多爾說道,“我的回答是——我們從沒有分開這麼久過。”
“哪怕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時間已經不再顯得漫長,一年的時間更是眨眼就過去了,”希多爾看著赫因,神色認真到近乎堅毅,“但沒有你陪在身邊,一天或者一年都沒有任何差別,它們一樣枯燥、一樣地寡淡無味。”
“我對你好,是想要彌補從前的錯誤,是想要愛護當初的他,”希多爾將想法一一剖析出來給面前年輕的愛人聽,“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很幸福,可是這樣的快樂和幸福愈發襯托得我們當初的結局有多麼地痛苦和慘淡。”
“將你換過來,是在彌補那份遺憾,”希多爾說道,“可能這話對你有些殘忍,但是,我是在救贖自己,而非你。”
希多爾說完,仔細端詳著赫因的臉色,生怕從上面看到一丁點的傷心和難過。
然而他年輕的愛人比他想象當中要堅強得多——赫因竟然緩緩笑開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謝謝你沒有騙我,希多爾,如果是那樣,我會很苦惱的,”赫因仰起笑臉,“一直以來,面對你對我的好,我其實一直有一些負擔。”
“你是從我的年紀過來的,你知道的,當初的你對我沒這麼細緻妥帖,所以我覺得前後落差很大,生怕你的這些好是針對我的,”赫因笑道,“我害怕你會因為在我身上傾注了感情而不捨得我離開。”
“如果是這樣,那就糟糕了,畢竟我還有我的將來,”赫因說道,“尤其你跟我說了我們未來會有的樣子,我對將來更加期待了。”
“我得去經歷,去看去聽沿途的風景和聲音,而不想直接到達一個美好的結局,那會失去很多快樂的。”赫因認真地說道。
希多爾也微微勾起唇角:“是這樣沒錯。”
他的愛人總是通透聰明的,無論是什麼年紀都是如此,是他多慮了。
“而且法老王從不說謊,尤其是對你,赫因,無論是何時的我。”希多爾對著赫因眉梢微挑。
“嗯……”赫因卻沉吟著,同時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關於這一點,恐怕你說了不算,得我自己考證過才行。”
希多爾站起身,輕輕拍了一下赫因的腦袋:“當然,你可以隨意考證。”
“現在的話,要不要來幾個蛋撻?”希多爾問道。
赫因點點頭,眉眼彎彎:“好。“
……
半個月後,赫因裹成粽子和希多爾一起出門,還是上次那家餐廳的頂層,美中不足的是,到達頂層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只剩下外邊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早該想到的,出門的時候雪已經不大了,”不過赫因並沒有因此感到沮喪,他的手中捧著一杯熱紅酒,還是從同一個攤主那裡買來的,“不過除了雪以外,似乎和上次沒有什麼差別。”
“攤主記得你,這次你的杯子裡有三塊蘋果。”希多爾卻搖了搖頭,示意赫因看杯子裡。
赫因沒注意到,他當時只顧著盯著鍋裡咕嘟冒的泡泡出神,並沒有注意到攤主給自己的杯子裡添了蘋果。
掀開杯蓋,果然有三塊蘋果浸在深紅色的酒裡。
希多爾給他取了個小籤子,戳出來給他吃:“甜嗎?”
赫因咬下去,嚼了嚼,應聲道:“甜!”
“祝願我的赫因身體健健康康,”希多爾給赫因點了餐廳的新品慕斯,接著掏出一個保溫杯給赫因,“喝這個。”
“這次不喝茶了嗎?”因為浸了三塊蘋果,所以杯子裡沒有多少熱紅酒,幾口就喝完了,赫因就著蛋糕喝保溫杯裡的水,發現沒什麼味道,垂眸一看,就是清澈的水,甚至不是熱的。
不過味道很清冽,也很不錯。
蛋糕吃完了,保溫杯裡的水也喝完了,赫因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婉拒了希多爾給他加點心的想法,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今年是臘梅。”希多爾說。
空中花園裡堆著黃色的臘梅花,半透明的花瓣半開半攏,香氣馥郁。
“要玩煙花嗎?”希多爾雖然是詢問,卻站起了身,明顯是不容拒絕。
這時候便有人搬著兩箱煙花坐了電梯上來。
“放大煙花會有汙染,因此明令禁止了,不過小煙花棒可以。”希多爾點燃一根仙女棒交給赫因。
小小的煙花炸開在細細的棒子上,精緻又漂亮,赫因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著,直到希多爾一下子點了兩根大一些的在他周身晃動才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好漂亮!”大一些的燃得快,但是火花會變顏色,赫因等手上的小的燃放完,自己去拿了兩根大一些的,讓希多爾幫他點。
一直到兩箱煙花都燃放完了,赫因玩累了,他們才慢慢地下電梯回去。
洗漱完,赫因躺在床上,有點不捨,也有點不安,但更多的是開心:“希多爾,我很高興,雖然你不讓我和你說謝謝,但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一年的照顧。”
這一覺睡過以後,赫因清楚自己就會回到埃及了。
“我也很高興,赫因,”希多爾給他掖了掖被角,“我也得謝謝你。”
“所以,你沒有遺憾了吧?”赫因笑著問道。
“嗯,我們都會越來越好。”希多爾回答道。
赫因放心了:“那我休息啦?”
“晚安,赫因。”希多爾起身,熄滅了房間的燈,只留下那盞小小的暖黃色的,讓赫因睡覺的時候也有一點光源。
“晚安,希多爾。”赫因緩緩合上了眼睛,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覺赫因覺得自己睡得格外沉格外舒服,似乎整個人都泡在一片水裡,盪漾的水波就成了他的搖籃,等到再次睜開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屋頂。
他有些恍惚地坐起來,扶住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冗長的夢,可是安放在床邊的箱子提醒著他一切都是真的。
下床翻開那個箱子,赫因發現裡面裝著不少種子,還有一些瓶瓶罐罐,裡頭裝著不少吃食。
眨了眨眼,赫因將箱子鎖上,然後起身穿好衣服、洗漱,接著推開了房間的門。
迎著陽光,屬於神廟的一天已經開始許久了。
赫因動身去找阿伯尼爺爺報平安,走出沒幾步,卻看見了熟悉的人站在三尺開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
赫因停住了腳步。
被換到未來的那一年裡,赫因從質疑到接受,然而也清楚自己似乎並沒有對希多爾有過類似於“心動”的感覺。
可是當那個人就站在三尺開外的時候,赫因又有些茫然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隨著見到這個人逐漸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一下一下,好像春天裡復甦的種子,醞釀了一整個冬天,於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就頂開了頭頂的泥土,冒出了新芽。
站在三尺開外的希多爾明顯是匆匆趕來,甚至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然而在離赫因三尺遠的地方,他又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了。
“赫因。”緘默許久之後,希多爾叫出了赫因的名字。
隨著這一聲,希多爾懸著的心彷彿也落回了肚子裡——無論如何,他的赫因回來了,沒有丟。
天知道他一覺醒來沒有再見到任何一個赫因的時候有多麼恐慌和失措——那個未來的赫因離開的時候也不打聲招呼,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
“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坐嗎?”希多爾緊接著說道,“赫因,我有許多話想和你說,神廟的變化、埃及的變化,還有……我的。”
被那雙炙熱的恍如流動黃金一般的眼眸注視著,赫因將手緩緩搭在了心口,似乎要按捺住所有的情愫。
面對希多爾的請求,赫因的聲音輕輕的:“說起來會很長嗎?”
“很長。”希多爾望著他道。
赫因微微抿唇,但還是緩緩邁出了步子。
伴隨著希多爾驚喜的目光,赫因放下了搭在心口的手,輕輕勾起了唇角:“那麼我們應該需要準備點水喝。”
雨水漸漸少了,埃及的冬天也快結束在這幾天,神廟裡的貓兒因著雨水躲了一整個冬天,現在正伸著腰往太陽裡邁步,步伐輕巧而靈動。
赫因現在有一整個白天去聽希多爾口中“很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