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與陳凡的奏書,抵達咸陽之後。秦王嬴稷,仔細思索一番,並明白了兩人的呈奏。
說實話,如今的局面是秦王嬴稷所未曾料到的,他一開始的目的只是想蠶食韓國,奪取上黨之地,進一步開啟大秦東出的道路和門戶,但眼下局勢發展確實超出了預料,從秦韓之戰變成了秦與趙國之間的爭鋒。
關於前線的奏報,也早已落在了秦王嬴稷的案几之上。趙國發兵五十萬,與大秦遙遙對峙。雖然大秦方面兵卒少了十萬,在他看來並不算太大的麻煩,但這場戰爭的規模,已經龐大到讓人不得不謹慎的地步。
他不是那種瞻前顧後,裹足不前的人。哪怕到了他如今的年齡也依舊銳意進取,從未想過,當一個守成之主,他的進取之心也容不得他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去退縮,所以他知道這一場戰爭註定不可避免。
一旦這個時候退了,對於大秦而言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此時此刻,恐怕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戰場之上,都想要看看秦趙之間的戰爭究竟誰勝誰負,如果大秦贏了,那麼大秦再無對手。
不多時,國相範睢也入宮了,畢竟前線兩位統帥同時請求還朝,這種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知道現在前線情況比較平穩,短時間之內決戰不會爆發,否則此時朝堂之上,早已大亂。
不過即便如此,朝堂之上,最近以來也是紛紛擾擾,很多人並沒有做好與趙國的戰爭準備,至少在心理層次上便是如此。但這並不怪他們,其實說實話,連範睢自己都沒有做好這種準備,他向秦王嬴稷建言要一步步奪取韓國的土地,蠶食天下,使得秦國不斷壯大,首先第一步便是奪取上黨之地,然後順勢將韓國的土地吞個七七八八,但又不徹底滅亡韓國,免得引發其他幾國的惶恐。
他對於天下諸國的心理都太瞭解了,也太瞭解他們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了。之前天下七國各有紛爭,面對大秦,不說能贏,但至少還有一絲抗衡之力。各國之君主臣將,奮勇向前,為的便是不讓大秦,獨霸天下,多次合縱抗秦,給大秦也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但是到了此時此刻,情況已經變得不同了,如今整個天下能與大秦爭鋒者,也唯有趙國而已,其他幾國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這樣的對手,對於大秦而言,是沒有多少挑戰性的,只要不將他們徹底逼上絕路,多多少少留下一絲希望,便能讓他們忍著疼痛,從身上割下一塊塊血肉來供養大秦,又不至於讓他們陷入魚死網破的境地,他對待韓國便是這樣的策略。
如果直接將韓國滅亡,不是說大秦如今沒有這樣的實力,以大秦如今的實力可以輕鬆做到,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一旦韓國滅亡,那其他幾國必然會物傷其類,也會感到惶恐,在滅國威脅面前,他們必然團結一致,放下了所有仇恨,聯合到一起再次抗秦,這對於大秦一統天下的道路是不利的,不是說這樣一定會讓大秦失敗,而是會給大秦一統的道路上平添許多阻礙,損耗大秦的國力,這是不應該的。
所以他給秦王嬴稷制定的策略是將韓國抽骨吸髓,將韓國的土地瓜分殆盡,但又不徹底滅亡韓國,留下一線生機,哪怕明知道這一線生機是如此虛假,可是那群蠢貨依舊會將這一線生機當做救命稻草,然後編織一場屬於自己的美夢陷入其中,不願從中醒來。
不過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大秦這次直接面對的對手,從韓國變成了趙國,說實話對於趙國無論是範睢他自己還是秦王嬴稷,都是十分忌憚和鄭重的,這個國家與其他幾國並不相同。其強大也是毋庸置疑的,秦朝之前的數次交手,雖然規模不大,卻也可見一斑,之前的閼與之戰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至少說明大秦在實力上並不能對趙國形成碾壓,一旦大意反而可能會重蹈覆轍,這就讓所有人不得不提高警惕,萬分鄭重。
來到大殿之上,範睢壓下心緒,向秦王嬴稷行禮。哪怕如今已經身為大秦國相,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聲威赫赫,但他在秦王嬴稷面前,依舊是如此卑微,沒有半分倨傲之色,甚至有很多人說他是倖進之輩,都是靠去拍秦王嬴稷的馬屁,才坐上如今的位置,對於這些事,他從不予以置喙,哪怕對於說這些話的人,他深以為恨,卻從來不表現出來。反而一笑置之。
在很多人眼裡,他是殘酷無情的奸詐小人,對於敵人從來是毫不留情,睚眥必報。但同時他也有他的豁達,他一直都是如此複雜的人。這也是他的立身之本,是他為何能夠得秦王看重的根本原因,因為秦王嬴稷,非常清楚,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秦王給的,他的榮耀,他的地位,他的財富。就是依附在秦王身上才達成的,只要秦王嬴稷想要剝奪他這些東西,那麼他將毫無反抗之力,如果說秦王嬴稷是一棵參天大樹,那麼他就是寄生在這棵大樹枝上的藤蔓,無論他長得多麼枝繁葉茂,也無法更改這個事實,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秦王引起真正的心腹。
這種心腹與白起和陳凡又是不同的,陳凡和白起可以堪稱大秦之柱石,他們會帶領大秦走向一場接一場的勝利,會給大秦開疆拓土,會幫助秦王嬴稷一統天下,征服天下諸國。但這種看重,並非是因為信任,哪怕明知道這兩人並沒有任何反叛之心。也絕對不可能讓秦王嬴稷對他們毫無保留的信任,君王之多疑向來就是如此不講道理,因為他們的一切,除了由秦王嬴稷看重和提拔扶持的關係,還因為他們有傑出的才能,還因為他們在軍中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威望,而這就是身為君王,所不能百分之百放心的緣由,當然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否則為何白起和陳凡雖然執掌軍政大權,身居高位,卻從來不過多參與朝堂之政事。反而在朝堂之上裝聾作啞,除非秦王嬴稷找到他們的身上,否則他們都是不會多說一句話的,這是在避嫌,也是不想讓秦王引起。對他們產生懷疑和猜忌。這兩人是真正知進退的人,在這一點上,哪怕是範睢也找不出來什麼把柄和漏洞。
“國相來了?”秦王嬴稷示意範睢起身,然後直接將白起和陳凡的奏報遞給了他。
範睢告罪一聲,然後看了起來,看過之後,又將軍報合攏奉還給秦王嬴稷。
“國相如何看?”嬴稷看向範睢,關於範睢和陳凡白起之間的恩恩怨怨其實他是知道的。這幾人都是他的臣子,他的臣子在朝堂之上,是什麼樣子的想法,關係如何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若是他不知道他又如何安坐著秦王之位,雖然監視臣子會讓朝廷之上的所有臣子,戰戰兢兢,心生惶恐,但是隻要做得隱秘一些,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畢竟掌握麾下臣子的情況,本就是身為一國之君王該做的事情,只是有些君王做的隱晦,有些君王做的十分露骨,甚至會引發所有人的抵制。
他在這方面做的就十分隱晦,因為他有著別人所不知道的底牌,隱藏在王宮深處的那一尊鎮國神獸。正是他監察天下的手段,朝堂之上,只要是他事情便一定會知道,甚至他的臣子在私下說什麼話他都可以知道。臣子發出的所有資訊情報都可以使他了解這些東西的來源。千萬不要覺得這樣做,是秦王嬴稷小家子氣。若是他不這樣做,那麼他便不可能坐得上這個位置,並且將整個大秦牢牢掌握在手中,在朝堂之上如臂指揮,無往而不利。
“安平君與武安君確實該回來一趟,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許多人對大秦將要與趙國大戰,沒有心裡準備,也只有這兩位回來,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大戰之前,首先要做的不是想著如何解決對手,而是要想著解決後顧之憂,只有一個足夠安穩的朝堂,君臣一心,舉全國之力,毫無掣肘,方能保證在前線戰場之上,我軍所向披靡,徹底擊敗對手!”範睢說得十分中肯。他雖不通兵事,但基本的道理他是懂的。
如今紛亂的朝廷對於前線戰事是不利的,因為君臣思想還未統一,朝堂之上許多人的想法還未徹底轉變過來,即便他們能夠透過手上的權力強行彈壓,等著終究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只有真正徹底讓朝堂之上所有人萬眾一心,毫無保留的支援這場戰爭。讓所有人的精力關注於前線戰場,糧草輜重源源不斷地輸往前線。才能讓這場戰爭萬無一失。
大秦就像一臺精密的機械,每一個臣子,每一個民眾,每一個官吏都是這臺機械上細小的零件。看似不起眼,卻又至關重要,各居其職,各負其責,才能讓這臺機械毫無滯澀的運轉起來,而現在面對這樣一場大戰,僅僅是執行起來是不夠的,還需要剔除所有隱患,讓這臺戰爭機器徹底開動起來。在這個過程中,誰有阻礙之舉,便是想對大秦不利。
在大事上,範睢從來都是不昏頭的,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與大秦與秦王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大秦能贏,那麼他的地位便是穩固的。他所渴求的一切,他都不需要怎麼用力,便會源源不斷,來到他的口袋中。
“看來國相也認為此戰該打?”秦王嬴稷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只怕不瞭解他的人,會認為秦王嬴稷恐怕不想打這場仗,但對他有著足夠了解的範睢卻知道,秦王嬴稷早已下定決心打這場仗了,這種意志甚至堅決到旁人無法更改,只是此時隱而不發,還需要一個契機而已。
“自然要打,莫說如今雙方早已短兵相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沒有發展到如今局面,只要趙國還有反抗的心思和力氣,這場戰爭就不可避免,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場戰爭打的越晚越好,可是這種事情並不是由我們的心意能夠決定的該出手時,就應果斷出手,雷霆一擊,不遺餘力!”範睢點了點頭,“何況我大秦有安平君和武安君在,此戰必勝,臣自然是支援的!”
嬴稷笑了笑,“如此寡人便放心了!”
這場大戰已成定局,無人可以更改。如今秦王嬴稷已經下定了決心,國相範睢表示了支援,而安平君成陳凡、武安君白起,更是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只要這四個人態度達成了一致,朝堂之上其他人的意見便不足為道,不過態度是態度,決心是決心。想要讓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一絲雜音,全心全意的支援這場戰爭還需要一些手段。所以陳凡和白起需要回來一趟,需要將大秦國內所有可能影響這場戰爭勝負的隱患抹平消弭。
“那便讓他們回來吧!”
國相範睢領命而去,這場戰爭註定會成為大秦定鼎天下最為關鍵的一戰。只要趙國的脊樑被打斷,那麼大秦前進的路上將在無阻礙。任何阻擋大秦統一的人,都將是螳臂擋車,不堪一擊。想到此處,即便是範睢,也不禁心潮澎湃。作為臣子,他的位置其實已經到達了一個極限,再向上也不過是封侯,身為完成想要封侯。難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見得就比武將更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還要簡單一些。但即便如此,也需要拿得出足夠亮眼的功績。而他恰好又是沒有辦法親自領軍出征的,想要真正在大秦封侯拜相,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至少要讓大秦的疆域更廣大一些,奠定大秦天下霸主的絕對地位,方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