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那道難看極了的長疤上,霍寒幾次張口,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喉結滾動,他緩緩伸出手,剛想碰一碰,就見謝玉以更快的速度落下了衣衫,抬眸問:“難看嗎?”
霍寒搖頭,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或許可以脫口來一句“玉兒怎麼樣都好看”,但那太輕鬆了太虛偽了,那麼深的傷痕,抵償不了萬分之一。
“那……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傷的嗎?”
霍寒呼吸一滯,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謝玉忽然鉗制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將目光轉向自己,陰惻惻道:“你捅的啊。”
話音不落,霍寒的唇霎時變得慘白。
一種類似於無措的情緒逐漸瀰漫,讓他連呼吸都無法做到。
“我……”
“霍寒。”謝玉道:“當年北齊戰敗,謝家流亡,你把我擄到南梁皇宮囚禁,整整八十一天,你說你*膩了我,又不想讓別人嚐到這樣的美味,乾脆就殺了我。”
“我當時在發燒啊。”謝玉的眼睛紅了,握著霍寒的手力道不斷增加,一字一頓:“你就那麼給我一劍,不覺得狠心嗎?”
咚咚咚——
霍寒一顆心在狂跳,他幾次試圖握緊拳頭,凝聚一點力氣,卻都以失敗告終。
謝玉的話像是尖刀,一字一句,刺破了他身上的每一處穴道。
“我……”
“任何人都可以說我這道疤痕醜。”謝玉咬牙:“霍寒,你不能,你沒有資格。”
他知道,霍寒是有苦衷的。
他被抓到南梁的第一天,就因為容色俊美,被扔進了軍營大牢。
一群糙漢臭氣熏天,喝的爛醉,商量著如何玩他才過癮。
可是,他們沒有得逞,甚至沒碰到他一片衣角。
因為霍寒將他抱了回去,療傷沐浴,好好放在殿裡養著。
那之後,他就聽診脈的太醫說,霍寒心性不穩,半夜醉酒,屠了一整個軍營。
那時候,每次*完,霍寒也曾抱著他好好清洗,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淺淺哄他:“別怕,我會救你出去,你可以出去。”
“我的玉兒,註定龍掌九天。”
只是後來,出皇宮的那一天他發燒了。
好難受啊,自己連衣服都合不起來;好疼啊,霍寒當著所有下人的面,給了他一劍;好難聞,他被丟到了兩國邊境的亂葬崗,要和其他腐爛的屍體一樣,被獵鷹啄食了。
那時候,謝玉記得很清楚,烈日當空,他感覺自己的血都要被曬乾了。
然後,就好像約定好一般,他聽到了來自母國的,清楚的呼喊:“謝玉——”
無錯書吧“玉兒——”
“玉兒你在嗎?!玉兒!!!”
是……顧海平的聲音。
謝玉慢慢睜開眼,清楚的看見了男子的靠近,他攢著最後一點力氣,拼命捶打自己身邊腐屍的盔甲,發出一些細碎的聲響。
然後,顧海平帶人跑了過來。
他得救了……
那之後,他恨了霍寒好長一段時間,但就是忘不了了。
如果一個人能讓你愛的刻骨銘心,或許過個十年八年,也會變得淡漠。
但如果,那個人讓你恨得錐心蝕骨,你一輩子也難以釋懷。
他又愛又恨的等著霍寒,想,或許霍寒真的欠他一個解釋,但時間一過,就是七年……
面前的霍寒臉色越來越差,但謝玉卻沒有放過他,他忍住眼角的淚,繼續道:“你不該解釋一下嗎?這道疤……”
“我……我……”
“我忘了……”
他說,他忘了。
那一瞬,謝玉擒著他的力道就鬆了,手慢慢放下,眼底的萬千情緒像是找不到支點,盡數潰塌。
凝了許久的淚掉下來,霍寒想伸手去擦,卻被他一把拍開,毫不猶豫的走遠了去。
可,霍寒真的忘了。
他忘了當時的場景,忘了自己是怎麼逃離南梁皇宮,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只是隱隱記得,他做錯了什麼事,要哄玉兒,要找玉兒道歉的。
.
謝玉出了望月樓,也沒帶披風,隨意問掌櫃要了一匹馬便往前跑。
不!他想:霍寒不該是這個回答,他得再重新思考,得多吹點涼風,才能讓混亂的腦子清醒過來。
馬踏落梅,踩碎了積雪,直到走到城郊一處宅子,謝玉才逐漸有了停下來的意識。
那是一間一眼就能望到全貌的小院,中間的木屋裡燃著炭火,裡面端坐著一名男子,低著頭,似乎在奮筆疾書的寫些什麼。
身形清瘦,容色俊麗,或許是行筆太過認真,墨水甩到了臉上都沒能察覺,卻在抬眼的一瞬間,瞳孔驟然放大。
“玉兒?”
白鈺清當即擱下筆往外走,路過門口的時候,立刻將自己的大氅拿上,快步來到了小院門口。
年過五十的男子鬢角已經泛了白,但似乎是被照顧的很好,並不顯老,反而有一股歲月沉下來的溫和:“玉兒,快下來。”
謝玉木然走下馬,立在白鈺清面前,任由對方套上大氅。
忽然的熱氣逼得他不自覺打了個顫,整個人又不受控制的咳起來。
白鈺清又是看他的手,又是拍他的背,等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謝玉卻像是驟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一把手將面前的恩師緊緊抱住。
白鈺清愣了一瞬,聽到他最得意的小弟子哽咽出聲:“先生……”
“他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