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臨淵明白齊臨瀟的用心良苦,對他報以一個感謝的微笑。
但齊臨瀟並未對此做出回應,因為他心中明白,自己此舉並非出於善良,只是為了自己那不安已久的良心罷了。
齊臨瀟又跟三人閒聊了一句,就有不少大臣陸續入場了。
同是在朝為官,卻並非所有人都有資格入宮參加這樣一場宮宴,須得官至五品以上,才有資格入宮。所有有的人傾其一生,也沒有踏入那扇朱門過。
這不僅是一場宴會那麼簡單,也是一個人在朝身份的象徵。
有不少人會藉此機會拉幫結派,劃分出自己的勢力,這是一個名利場,卻有人因為沒有資格入場,連社交的機會都沒有。
第一波來的這幾個大臣,齊臨淵一個也不認識。看著齊臨沐和齊臨瀟熟絡地與其中幾位熟人打招呼,齊臨淵和齊臨洋、齊臨池就只能在一旁乾站著。
齊臨洋和齊臨池插不上話是因為他們年紀尚小,還未到接觸前朝政事的年紀;而齊臨淵完完全全是因為他不得寵,所以齊興帝連一個讓他面見朝臣、共議政事的機會都不給他。
反觀齊臨沐和齊臨瀟,一看就是常被齊興帝叫去御書房與大臣們一同交談的。雖然不是真的讓他們參與前朝政事,但卻會藉著下棋、賞畫、賦詩之類的名號,在此間談論一些實事。
這邊是齊興帝對他所喜愛的兒子們的考察,齊臨沐和齊臨瀟,一個是太子,未來要做皇帝的,一個是皇子,未來大機率會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所以齊興帝現在就已經有意地在培養他們。
若干年之後,待到齊臨洋和齊臨池長大之後,大概也會被齊興帝叫去御書房,不管是給出了齊興帝滿意地答案得到了表揚,還是沒有答上齊興帝的問題叫父親有些失望,這些都是齊臨淵想都不敢想的。
似乎從齊臨淵一出生開始,世界上多了這麼一個人,深宮裡卻也少了這麼一個人。
齊興帝的心中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一個兒子,齊臨淵有時候都會產生懷疑,會不會齊興帝某一天從旁人的口中聽見了“齊臨淵”這個名字,還得反應上幾輪,才能憶起來這個名字原來是自己的某個兒子。
就在齊臨淵眼觀鼻鼻觀口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時候,因為哥哥們都去社交了而變得無聊的一對混世魔王只能來齊臨淵這裡找樂子。
但是沒了齊臨沐的撐腰,這兩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欺負齊臨淵,畢竟齊臨淵也算得上是他們名義上的哥哥,而且現在又來了這麼多人,齊臨洋和齊臨池在來之前就被母后千叮嚀萬囑咐道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不許惹是生非。
於是兩個混世魔王就把目光轉向了齊臨淵的身邊人——
齊臨洋用鞋尖踢了一下扶渡的腳踝:“哎,聽說你從前是富貴出生,但父親是個泗北細作,事情敗露之後遭滿門抄斬,才進宮做了太監,是真的假的?”
扶渡的嘴唇張了又合,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喂,問你話呢。”齊臨洋又用力踢了扶渡的小腿一腳,絲毫沒有收著力度,扶渡都被他踢得一個踉蹌,險些撞到齊臨淵。
齊臨淵本就自身難保,本想裝作沒聽見,但實在是忍不住,扭頭將扶渡護在了身後:“進了宮便要忘了前生事,這不是所有太監入宮時都要在敬事房學的規矩嗎?怎麼,五弟六弟宮裡的下人這般不懂規矩,居然還敢在皇子面前說道自己的前生事嗎?要不要我讓內務府的人給他們教教規矩?”
齊臨淵的話其實完全沒有信服力,以他在宮中的處境,內務府的人怎麼可能聽他的差遣,更別說是為了他去得罪齊臨洋和齊臨池了。
“四哥的話是說母后宮裡的人欠管教咯?”齊臨池年紀雖然小,腦子卻轉的極快。他和齊臨洋現在年紀尚小,還跟著費皇后住在一處,齊臨淵若是找他們宮裡的不是,那便是在說鳳儀殿的不是了。
齊臨淵趕緊否認:“不敢。”
偏偏齊臨洋是個沒眼力見的,腦子裡想出的壞點子能排第一,卻從來不懂得察言觀色:“你不告訴我沒關係,那人你總認識吧,大將軍龔毅。”
齊臨淵不明白,自己都不認識的人,扶渡怎麼會認識。但當他看向扶渡的時候,卻讀懂了扶渡的反應——他應該是認識的。
但齊臨淵沒有問扶渡為何會認識這樣一位人物,現在他該做的並不是像齊臨洋那樣逼問他,而是跟扶渡站在一邊,或者說是將扶渡護在身後:“他只是宮裡的一個宦官,六弟卻問他跟前朝大臣是否相識,不知是為了給他扣上忤逆的罪名,還是想要折煞龔大將軍呢?”
“我可沒有要折煞大將軍的意思!”這個帽子太大,齊臨洋生怕它會扣到自己頭上。
“這小太監出身便是細作之家,誰知道他自己是不是也隨了根。”齊臨池似乎已經習慣了給齊臨洋擦屁股,“四哥你可得小心點,萬一他真的存了什麼反叛之心,你也得跟著遭殃,弟弟我這是為了四哥好啊。”
扶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求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明鑑,奴才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存那樣的心思啊!”
“喲,這兒怎麼好端端地跪了一個。本公主這才剛來,奴才還沒通報呢,就有人未卜先知地跪我了?”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似水如歌的女聲,不用猜也知道是齊綾月。
齊興帝雖然有不少女兒,但偏偏最喜歡這個齊綾月,即使因為她是費皇后所出,也是因為她實在討喜。
哪怕是個女兒家,按規矩不能用“臨”字取名,齊興帝卻也破了規矩,給她取了個近音字,足見她在宮中的地位。
這樣受盡了寵愛,也因此叫她這般落落大方,一開口便知道是霜月公主。
“霜月妹妹。”齊臨淵對她點頭問好。
齊綾月雖然跟齊臨池、齊臨洋和齊臨沐都出於費皇后膝下,但是從不參與皇子之間的事情,跟齊臨淵鮮少有來往,因此齊臨淵也並不討厭她。
齊臨洋和齊臨池立馬纏上了自己這個親姐姐:“剛剛太無聊了,所以跟這個小太監說了幾句玩笑話,誰知道他竟這般不禁逗,嚇得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著實無趣。現在既然月姐姐你來了,就陪我們玩吧。”
“好,你們倆個小搗蛋鬼,除了二哥哥,也就只有我能治得住你們了,居然這樣欺負四哥哥宮裡的人,還有沒有點規矩。”齊綾月一人挎了一下鼻尖,然後對地上的扶渡說,“快起來吧,這麼多人,就別跪在那裡丟人了。”
扶渡行謝禮:“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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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混世魔王被齊綾月帶走了,齊臨淵便繼續當他的透明人。
扶渡低頭站在齊臨淵的身後,情緒明顯低落了很多,哪怕齊臨淵背對著他,都能感覺到身後人的壞心情。
但是現在皇上、皇后和太后已經入場落席,齊臨淵便不好回頭問詢扶渡的狀況。
齊臨淵不知道的是,扶渡此刻心中所想的並非自己的過去有多麼可悲,這些都是從前已經難過過的東西了,無須再拿出來傷春悲秋一遍——至少扶渡為了讓自己不被囿於囹圄,總是這樣告誡自己。
所以現在扶渡心中所想,只不過是要不要告訴齊臨淵有關自己的一切,以及該如何告訴齊臨淵。
——告訴他我扶家一家滿門忠良,卻遭賊人陷害,最終落得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告訴他扶家被判了罪之後的慘狀:父親扶木暉和大哥扶江作為成年男丁,最終身首異處;母親扶張氏橫遭變故,暴斃而亡,臨死前將還未及冠的小兒子扶渡親手送入宮中淨身做了太監,雖是躲過一死,卻也成了半死不活的人兒;二姐扶漣和四姐扶澐淪為軍妓,一個被折磨致死,一個至今下落不明。
扶家一家,唯有已經嫁作他人婦的大姐扶清和姑姑扶木曄逃過一劫。
——告訴他自己之所以認識大將軍龔毅,是因為自己的大姐扶清是他的二夫人。
而這對年幼便相識的璧人,卻沒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是因為齊興帝的一紙聖旨,叫龔毅娶了郡主做正室,為的只是找個理由牽制住這個戰功赫赫、功高蓋主的大功臣。
——告訴他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的親叔父淮寧王齊興野,而幫兇便是他的父親,當朝皇帝齊興騰。
這其中,無論是哪一句,扶渡都說不出口,也不想被齊臨淵聽去。
方才齊臨淵在皇子們面前對自己出手相助,算上太后宮裡那次,已經是第二次了。
再加上這一年裡齊臨淵對自己的百般照顧,扶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齊臨淵產生了什麼別樣的情愫,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已經把齊臨淵當做是十分重要的人了。
自打扶渡入宮以來,或許是身份使然,也可能是出身所致,宮裡幾乎沒有人把他當人看,只有齊臨淵善待於他,賞他財物、叫他識字、為他撐腰……
所以當龔毅找上自己的時候,扶渡毫不猶豫地站在了齊臨淵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