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知一覺睡得十分安穩，好像還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回到桑秋偷偷離開雲山那時候，他急得到處找，卻遍尋不著。然後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很小聲地叫他，朦朧中竟是桑秋的臉。他鬆口氣，抱住失而復得的寶貝，然後安心地又沉睡過去。

四點的鬧鐘把他準時叫醒，陸硯知撐起身，懷裡的溫熱輕輕拱了拱，小聲說了什麼。

陸硯知傾耳細聽，“去……床上睡……”

不禁失笑，原來昨晚不是做夢。

也虧她一個小不點費勁巴拉把他弄到床上，還被自已裹挾著動彈不得。陸硯知眸光柔了幾分，輕輕撩著她睡亂的頭髮。

窗簾在遙控器操縱下應聲而開，天色還暗沉著，陸硯知保持著撐起上半身的姿勢，讓桑秋又睡了一會兒。

“起床了。”

模糊中聽見低聲耳語，桑秋不悅地皺皺眉，誰又來打攪她睡覺？

“秋秋？”

低醇溫吞的嗓音，還帶著剛醒的喑啞，桑秋閉著眼感受著熟悉的氣味，總算想起自已不是在雲棲的家裡。

昨晚還是她自已興致勃勃定了鬧鐘，說要早點爬起來看日出的。

努力做著思想鬥爭，桑秋在床上翻來覆去掙扎半天，總算勉強喚醒模糊的意識。

桑秋搖晃著坐起，腦袋耷拉著，幾乎是憑著本能伸出手，任憑陸硯知給她套上件薄外套，又順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

晨起最難的一關已過，桑秋跟在陸硯知身後出了房間。

陸硯知租了車，兩人直奔視野最開闊的沙灘而去。

“我來開吧。”

被凌晨的風吹一吹，桑秋此刻已經完全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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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不信任我的車技？”陸硯知側頭問道。

坐了這麼多回陸硯知開的車，桑秋當然不是擔心這個，倒是擔心他是不是還沒睡飽。

“當然不是，”桑秋搖搖頭，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但是我想開嘛。”

嚴格來說，這還是桑秋第一次用這種撒嬌的語氣同自已說話，陸硯知一下子竟然有些無所適從。

“咳咳”掩唇用力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已的無措，陸硯知下了車，自覺地坐到了副駕駛，耳朵泛起不易察覺的粉紅。

新奇的體驗讓他暗自平復了好一陣，但這很好，他本就希望桑秋可以多向他提一些要求。

拿了駕照之後桑秋還沒怎麼開過車，說不緊張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有陸硯知的現場指導，一路倒也還算順利。

只是，本意是想讓他再眯一會兒的，結果好像適得其反了。

把車停下還要走一段距離，陸硯知牽著桑秋，身後留下一串並排的腳印。

沙灘邊已經有稀疏的人影，這個點專程跑來看日出，幾乎都是像他們一樣的遊客。

很多東西正是因為稀少才珍貴，身在其中的人們，早就習以為常——這個道理放在旅遊區上同樣適用。

海邊風更盛，知道桑秋比一般人怕冷，陸硯知又從車裡取了件外套來，披在她身上。

因為晚上還要直播，陸硯知帶了平時用的裝置，架在沙灘上，剛好可以錄下難得的記憶。

倒不是因為日出難得，而是因為身邊的人珍貴。

從前他的鏡頭裡，除了景物，就是鎮上的居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鏡頭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對焦在桑秋身上。

兩人找了個不錯的觀賞位置並肩而坐，海風不斷帶來陣陣涼意，陸硯知伸手攬住了桑秋。

他想起在雲棲的那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只是為了補拍素材，他一如往常，一個人帶著相機登上早已去過無數次的山頭。

按照平時的計劃，他應該拍完影片去紅姐那兒吃上一頓熱乎乎的早飯，然後騎著自已的小車回家。

推開門是安靜的小院，換掉被露水打溼的衣服褲子，繼續完成沒做完的手工，然後把影片剪好，上傳。

不出意外的話，“財神爺的小寶貝”這個ID，會淹沒在重重評論高樓裡，然後一切如常。

只是剛好，那天桑秋也來了，偏偏是同一座山，偏偏是同樣的時間。

那時的桑秋於他來說還是個冒冒失失的陌生人，誤闖進他的鏡頭。只是沒想到，也誤闖進他的人生。

他輕輕擺弄著桑秋的頭髮，挑染的綠色早已褪掉了，又長出新的黑髮，在海風中撩動著他的每一寸感官。

“聽說，你還有個遺願清單？”陸硯知突然問道。

桑秋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遠處的地平線，也不看他，語氣淡淡：“那時候以為自已沒多少時間可活了，所以就列了個單子。”

“蘇蘇竟然跟你說這個？”桑秋記得，這事情她只跟白蘇說過。

陸硯知並不答，轉而問道：“那還有什麼願望，我們都一起完成好嗎？”

桑秋倒認真思索起來，不久，搖了搖頭：“沒有了，都已經完成了。”

若不是陸硯知提醒，桑秋還真沒反應過來，原來清單上的事都已經做到了。

“好，”陸硯知眼神在她臉上停駐，眸光深沉，“那以後就創造更多願望，我們一起完成。”

桑秋不是個貪心的人，她需要的太少，而這讓陸硯知更覺得心疼。

“好。”桑秋笑了，笑得爛漫，她好像明白陸硯知為什麼老是問她想要什麼了。

沒有願望，也想創造願望，讓他成為被她需要的人。

沙灘上的人都耐心等著，畢竟日出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只能人們自已去追隨，去奔赴。

等得屁股都要坐僵了，桑秋站起來活動了幾下身子，陸硯知便仰頭，目光追隨著她的動作，黑沉沉的空氣裡，眸子兀自發亮。

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火紅的色調開始劃破海平面的孤寂，桑秋趕緊又坐好。

陸硯知看看時間，不多不少，正好是五點二十分。

起初是小小的光點，像是開天闢地之時，一片死寂中突然掉落了火種，然後火勢越來越旺，從火芯子一直延伸到外焰，緩緩升高，逐漸成為鴨蛋黃一樣的小球，再迸裂開，耀眼的金黃，沙灘上形形色色的人便也從一道剪影漸漸有了色彩。

海面是日出最忠實的信徒，它一刻不漏地反映著太陽的光，又讓波浪把它們送到岸邊，送到人們腳下，送到遙遠的地方。

直至整個視野都明亮起來，海面也跌進了一個晃眼的太陽，應和著遙遠天際的那一個，把整個世界都點亮。

兩人只是安靜地看著，沉默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桑秋眨了眨有些澀的眼睛抬眸，卻發現陸硯知也正在低頭看著她，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深邃的眸子裡，寫滿了溫柔。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滿眼都是她，即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也只落在她身上。

桑秋呼吸一滯，只覺得喉間翻湧著感動，幾乎要把這雙眼睛將方才的日出等同起來了——一樣的溫暖，一樣的讓她熱淚盈眶。

只一個眼神，她便甘願沉溺。

這個瞬間，桑秋覺得自已會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