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收拾乾淨的陳寅用紙巾擦拭著手走了出來,對坐在沙發上像狗一樣等候的小女孩側頭示意:“OK了,開始吧。”
班珏琳越過他眺望一眼廚房,嗯,整理得似乎挺乾淨的。但她可不打算表揚他,最多是幫他把光碟放進CD機裡。
而且為了觀影愉快,她還捧來了一桶爆米花。
陳寅坐到距離她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上,頗有點幸災樂禍:“吃得下去嗎?”
班珏琳護食,才不會和他分享。
陳寅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笑什麼笑,反正你吃不到。
很快,電影就開始了。
班珏琳有點吃力地跟著字幕走,因為是個泰國電影。
牆壁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是8點30,家屬院的職工們要11點才會到家。
外頭好像下起了小雨,風很大,鬼哭狼嚎地吹打著窗戶。
電影的前半段裡,這兩個人都誰也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
畢竟片名叫做《鬼影》。
泰國高居排行榜第二位的恐怖片。
班珏琳吃爆米花的速度明顯越來越慢,陳寅的雙手交叉在膝蓋前面,一直保持僵硬的動作沒變。
電影進行到四十分鐘時,畫面裡出現難得的平靜景象,班珏琳忍不住稍微鬆下一口氣,可安心不過三秒,女鬼又蹦了出來,班珏琳緊緊地抓住了手指,餘光偷瞄陳寅,他竟然直接用雙手捂住了眼睛!
太奸詐了吧!
原來只有她在認認真真地看恐怖片嗎!
但話又說回來,要她一起看這種電影本身就是在使壞,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然而,實際上,陳寅的背上也滲透出了薄薄一層冷汗。根據醫學書上記載,人類在恐懼到極點的時候根本不敢開口說話,可他不想被身邊的小丫頭片子瞧不起,畢竟是他提議看這部電影的。
結果挖了個坑,自己跳了進去。
並且他忍不住吐槽起班檸的品味,借什麼電影不好,偏偏借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片子,問題是他本來打算要嚇班珏琳的。沒想到這片兒太嚇人,他內心這麼強大都要招架不住了。
由於下雨,屋子裡悶熱,陳寅忍不住解開了上衣的幾顆釦子。他努力地在腦海裡搜尋自己看過的那幾部屈指可數的恐怖電影,一些常規片段都是主角們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悲劇。尤其是美國恐怖片,女主必然是金髮碧眼,男主也必然犯二,關鍵時刻永遠會把用來求生的車鑰匙、手機落在鬼屋裡。
就在陳寅想爆粗口的瞬間,整棟家屬院裡的電突然斷掉了。
一片慘寂的黑暗之中,陳寅愣在原地,他因極度恐懼而產生了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肌肉緊繃,雙眼清晰,彷彿進入了某種超乎尋常體能的狀態——不怕死冷靜憤怒極其強烈的攻擊性。
俗稱:精神上休克。
窗外月光淒涼,映在他的肩頭,一陣夜風穿來,颳得廚房窗前的百葉窗啪嗒啪嗒地響,陳寅連呼吸都不敢,而身邊的班珏琳似乎更邪乎,她已經開始啜泣出聲,八成是哭了。
結果好死不死,房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一束手電筒照射進來,瞬間驚起班珏琳尖叫震天。
陳寅的血液都被她喊得倒流向腦瓜頂了。
而門口的人也被嚇得不輕,立刻把手電筒對準自己的臉:“是我,別叫了!”
慘白的光束中,呈現出的是一個女人略顯詭異的臉孔。
班珏琳這下不僅僅是慘叫,還伴隨著悲慟痛哭,她哀怨地喊著:“不要找上我啊,我可不是負心漢,都怪陳寅,是他非要拉著我陪他的……要找就找他算賬吧,他才是個人渣!”
好端端的怎麼進行起人身攻擊了?
“喂,班珏琳,你別亂說話啊!”
“討厭,你不要碰我啊!我……我就不該答應你的!”
“啪嚓”。
在這尷尬之際,突然就毫無預警地,來電了。
站在門口的正是原本該拿走這個恐怖片的班檸,還有也結束晚班的老班。班泯氣喘吁吁地最後趕到,手裡還拎著一個鐵棍子,衝進屋裡就氣勢洶洶的:“是不是小偷?老三你別怕,咱們人多勢……眾……”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看見了長方形沙發的兩端,分別坐著班珏琳和陳寅,一個梨花帶雨的哭哭啼啼,一個臉色蒼白的眼有慌亂。
班泯手裡的鐵棍子,“砰”的一聲掉落在地。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彼此交換著眼神,彷彿都在試探著詢問同一句話:不會吧?陳寅會欺負班家老三?
班檸:應該不會,陳寅哥不是那種人!
老班:說的也是,再怎麼看,也應該是小琳欺負陳寅。
班檸:但小琳哭了,而且陳寅哥的衣領……是敞開的……
班泯:班檸你太猥瑣了吧!小小年紀怎麼淨想些亂七八糟的?你從哪學來的?!
班檸:……
班泯:不管怎樣,無論山崩還是地裂、刀山還是火海,我寅哥做什麼,我都支援!
一滴冷汗從陳寅的額角流下。
看來這誤會,可真不是一般大。
5.
陳寅是班珏琳從小到大的拌嘴物件。
雖說自己大哥也總是會“壓榨”、“使喚”她,可他大部分時間真的就是個不可靠的角色。
對比之下,陳寅再怎樣和班家的兩個女兒鬥嘴,也還是要比班泯更像是個真正的兄長。
他更關注班珏琳和班檸的生活交際圈,因為他知道,女孩子是需要被照顧的,而不是像班泯,總是想著把妹妹們當做小跟班,或是小跑腿。
還記得班珏琳六年級暑假放假前的最後一天,她假裝生病窩在家裡,等到老班和班檸、班泯都去上班後、上學後,她才精神抖擻地爬起床,洗臉穿衣,迅速地跑出家門。
不能走正門,會被門口下圍棋的老頭兒撞見。
只能翻大院的後牆,這事她以前沒少幹。
可惜穿了裙子,翻起牆來怕走光,所以卡在了第一個環節的她暫時只能騎坐在牆頭上。
上午九點整,烈日正當頭,電線杆上落著兩三隻被曬蔫的麻雀,巷口的寧靜被牆下的聲音打破,他望著牆上的人,奚落道:“老大不小的丫頭了,還幹這種小學生的事情呢?”
班珏琳低頭去看,是陳寅笑裡帶著諷刺,抬頭仰視她的眼神裡充滿嘲笑。
班珏琳的動作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想逃,可又停住了,所以什麼開場白都沒有,只吩咐他:“你扶一下我。”
“可你穿的是裙子。”
“那你閉上眼睛扶。”
“閉眼怎麼扶?”
“伸手給我就行,我自己跳下來。”
陳寅倒是伸出了手臂,但是沒有閉上眼,班珏琳不滿道:“你閉眼睛啊,我穿裙子呢,跳下來的時候會……”
他明知故問:“會什麼?”
班珏琳很氣,加上天氣熱,臉因氣憤和焦急而憋得緋紅。她看了一眼手錶,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所以只好急匆匆地妥協:“那你可要抱穩我。”
“放心吧,之前都多少次了。”
“我這次可真跳了啊。”
“廢話少說。”
其實班珏琳跳下來的時候是非常膽戰心驚的,她害怕陳寅會臨陣鬆手,又害怕自己裙底走光,總之從跳躍到落地之間的三秒鐘,她可謂是驚惶不安,直到“砰嗵”一聲,她安穩地跌撞進了陳寅的懷裡,這才放下了懸到喉間的心。
“你心跳得真快。”陳寅嘲笑她:“怕我使壞不接住你嗎?”
班珏琳一把推開他,衝他扮了個鬼臉,路過的居委會大媽捏著腳踏車的鈴,笑眯眯地讚賞道:“我們琳琳連做鬼臉都這麼好看。”接著又驚喜地跳下車,眉開眼笑地湊近陳寅:“哎呀,陳寅,這是高中放假啦?半個月沒見面,長這麼高啦,大家快來呀,是陳寅放假回來啦!”
一石激起千層浪,巷子裡的街坊鄰里都聞訊而來,嚇得班珏琳擔心自己裝病翹課的事情穿幫,趕忙趁亂溜走了。
而被大爺大媽團團圍住的陳寅發現逃跑的班珏琳,衝著她的背影喊了句:“你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啊?”
“噓——”班珏琳兇巴巴地丟給他一個白眼,然後就飛毛腿一般地消失在了巷口。
一直到了晚上九點多,班珏琳才躡手躡腳地溜進了自家大門。
原本烏七八黑的客廳頓時燈火通明,她嚇了一跳,立即僵直在原地,班檸瞥一眼她,不以為然地說:“你怎麼才回來,和同學一起學習也不用刻苦到這麼晚吧,吃飯了沒?給你留了點,熱一熱嗎?”
“不,不用了。”班珏琳迅速搖頭,心虛地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和同學一起學習?”
“陳寅哥說的。”
“他……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你也真是的,今天都生病了,幹嘛還那麼要強地去找同學學習,養好病了再說。”
班珏琳訕訕得咧嘴笑笑,自言自語一句:“那我明天去謝謝姓陳的吧……”
6.
然而班珏琳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道謝,就這樣過了一陣子,她放學回家,院子裡以老班為首的一群長輩在忙著做晚餐。今天大家下班的時間都一致,就想著湊到一起吃飯,便選在了老班家的院子裡。要說這個家屬院有一點好,想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空間夠用,可以將熱鬧發揮得淋漓盡致。
而小輩也聚集在一處,卻都是在葡萄架下面的石桌上打牌。
無錯書吧班珏琳走進院子裡的時候,正好看見班泯搭著陳寅的肩,坐在一堆男生中間打著撲克牌,其中只有班檸一個女生,剩下的都是衚衕裡別家的孩子。
班珏琳眯著眼睛去打量,可以看見班檸正坐在亭子中央,一共七八個人,打牌的四個,剩下都是看牌的。
陳寅穿著的制服和別人的不一樣,他的是紅藍相間的,其他人的是白色的,雖然兩個都是重點高中,但顯然陳寅的學校要更難考一些。所以大家對紅藍的校服有很深的迷戀,包括班珏琳在內,大家從小學一直努力學習,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這個小城裡穿上那件校服。
陳寅的膚色很適合紅與藍,並且他習慣將校服長褲挽到膝蓋上面,典型農民工的扮法,在他身上倒顯得很耐看。
這會兒的他和班檸是同夥,對家則是班泯和衚衕裡另外一個女高中生魏姿,可班檸出牌太慎重了,害得陳寅也一直跟著輸,但陳寅向來不敢對班檸出言不遜,所以不能數落她,反倒是班泯嫌棄班檸拖累人。倆人吵吵起來,魏姿還慫恿班檸:“懟他,就你哥事兒最多。”
結果班檸根本不是班泯的對手,罵著罵著就敗下陣來,一氣之下羞紅了臉,扔下牌就不玩了。
這下三缺一,倒是有看牌的想玩,可陳寅在抬頭的瞬間撞見了班珏琳的視線。
就彷彿盼望著班珏琳可以當眾出醜一樣,陳寅對班泯說:“不請你家老三來加入玩幾局嗎?”
聽聞這話,班泯也看向班珏琳,立刻笑道:“那就老三來替補上吧,偶爾陪小孩玩玩也挺好。”
班珏琳想說“誰要和你們幾個死老頭玩”,但又不想被陳寅說是“小孩子怕輸”,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加入:“好啊,玩就玩。”
班泯說:“那就還是原來的對家和同夥。”
班珏琳瞥一眼對面的陳寅,真不想和他做同夥。
陳寅倒是看得很開,也不擔心和班珏琳內訌,只管摸起了牌,偶爾還主動地和班珏琳說笑。
班珏琳的好勝心很強,陳寅越在打牌時分神她就越著急,擔心他會害自己剛玩就輸,就忍不住提醒他:“你能不能認真點兒玩牌?要玩就好好玩。”
她越是當眾耍脾氣,陳寅就越是和顏悅色的,笑眯眯地說:“琳妹妹管的真寬,我出牌慢了點都會被數落,真是膽戰心驚的。”
旁邊的幾個大男生就笑,打趣似的七嘴八舌:“小姑娘才多大啊就這麼厲害,將來有了物件可夠人家受的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就咱們幾個耐心點兒等妹妹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