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里做了一個夢。

他人生的九成都是在太空城中度過的，剩下的一成中又有九成是在飛船上，再剩下的一成裡才是在星球的陸地或海洋上。

但夢中的他正站在一座高山上。

這座高山薩里見過，只是見過。

是小時候來灰地星時，飛船降落過程中他從舷窗向外眺望時看到的，安達爾城就坐落在這座山的腳下。

“薩里，回到座位上！”

於是他身體一抖，乖乖坐好，身邊的僕人戰戰兢兢地幫他綁上了安全帶——飛船在進入大氣層時必須繫好安全帶，薩里把這句話記得很熟。

“我被騙了。”

在薩里旁邊的座位上，有個男孩低垂著頭說道。

薩里努力探頭去看，卻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這裡根本沒有森林，也沒有小精靈。”

“世上根本沒有小精靈。”薩里說道。

“可是這裡連森林都沒有。”這句話是蕊說的，“我們被騙了。”

薩里坐在山頂的石頭上，左手邊是蕊，右手邊是他自己。

蕊的身上燃著火焰，將她整個人燒成了玻璃般純淨美麗的事物，薩里看了一眼，然後轉頭不願再看，卻發現幼時的自己盯著蕊，目不轉睛。

於是薩里用雙手捂住臉，做出一個像哭泣一般無助的姿勢。

“夏。”

這是薩里的小名，除了他的長兄曾叫過幾次外，再也沒其他人這麼叫過他，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有過這麼個小名。

一個溫柔的、包容的、美麗的、成熟的女性站在他面前。

這是一位標準的母親，教科書般的母親，他的母親。

“來吧，我們去洗澡。”

山上起了霧，霧氣凝結在玻璃鏡上，薩里順著霧氣鑽進了架著火的浴缸。

然後他看到了一頭似乎很常見的馱獸，齜著牙，像在傻樂，還散發出一股臭氣。

薩里溺水了。

他像條上岸的魚一樣撲騰著，好半天才艱難地坐起身來。

山消失了，火消失了，霧消失了，浴缸消失了，蕊消失了，母親消失了。

驢也消失了。

但是臭氣還在。

手腳依然不能動彈，薩里從沒對自己為追求肢體效能而完全捨棄了能量轉化系統感到如此後悔過。

畢竟在太空城上和飛船附近時都不會出現能量不足的情況，所以他覺得那東西只是白白佔據了消化系統和迴圈系統的大量空間。

幸而，感官管理器是依靠生物電工作的，他還能把嗅覺關閉。

窗外傳來漱口的聲音。

崩鐵頂著一雙黑眼圈，鬱悶地吐出混著白沫的水——牙刷牙膏他倒是光明正大從崩家拿出來的，沒裝在那隻行囊裡，不然崩鐵懷疑這些東西也無法從崩闢的毒手中倖免。

昨天他查了很久的資料庫，以確定哪裡有那種明明損壞率頗高，卻一直沒人報廢或保修的可疑物品。

這一查還真查出不少東西——什麼一年都沒加過油的拖拉機啦，三年沒報過丟失的腳踏車啦……

結果越查越興奮，等他想起要睡覺時，老鼠都快睡著了。

睡了還沒兩個小時，就被一陣陣大喊“媽媽”的聲音給吵醒了。

他剛抬手要打，就想起旁邊睡著的這位不是崩闢，打不得。

於是他把崩闢打了一頓，直到打出屁來才去前院洗漱去了。

“噗啦噗啦噗！”捧起一把清涼的井水，狠狠地洗了幾下臉，崩闢總算清醒了一點，順便把拉一條自來水管過來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倒不是水有問題——這段時間來，狗和崩闢的飲用水都是直接從這口井裡打的，只有他的是每天跑到鎮中心打過來再煮沸來喝。

崩闢不能作為參考，但既然狗沒拉過肚子，那說明這裡的井水還算得上乾淨。

主要還是打水太累了。就算是不能拉自來水過來，崩鐵也準備弄個壓水井或者動力轆轤出來。

前者好玩兒且省力，後者非常非常非常省力，但是吵。不管是用電力也好，內燃機也好，蒸汽機也好，就沒一個動靜小的。

畢竟灰地星上大部分地方都沒有電力網路，想用電要自己去申請購買發電機。

“誒？發電機？”

崩鐵發現自己又解鎖了一個使用系統的新姿勢。

將搬家後第一天就差點被崩闢燉了，於是再也沒接近過灶和鍋的狗從散熱器旁邊抱起，本來他還試圖去再踹崩闢幾腳，結果看到薩里睜著雙眼，只好訕訕地收回依照本能行事的右腳。

“特里大人，你醒啦，呃……我把您帶院子裡去曬曬太陽？”他已經知道薩里的手腳暫時動彈不得了。

薩里的嘴巴張合半天，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崩鐵把還迷迷瞪瞪的狗一扔，用公主抱的姿勢將薩里抱起來，還沒邁步整張臉就已經漲得通紅。

可不是害羞，崩鐵不是那種人，臉紅純是因為太用力了。

薩里看著是很纖瘦的一個人，但架不住各種改造體都很重啊，足足二百多斤（按灰地星重力計算），崩闢能面不改色地扛著人家到處跑那是因為他是崩闢。

而區區崩鐵，挪了三分鐘才走完這十米的路，把薩里放到了搖椅上，還壓到了自己的手。

把手藏在身後不斷搖晃著，崩鐵用變尖了很多的聲音說道：“大人，我先出去一趟，您有事兒叫崩闢啊！”

還不待薩里回應，崩鐵跑到屋裡把又爬回散熱器旁邊的狗抱上，順便再次給散熱器補好漆，拎上鐵棍，騎上摩托一溜煙地跑了。

薩里也放鬆下來，微眯著眼，享受著夏日清晨的陽光，回憶著剛才那個荒誕怪異的夢境。

崩鐵幾分鐘後就回到了昨天的藏寶地，把之前那輛徹底報廢的摩托拖出來，然後用鐵棍一點點仔細地敲開。

說實話，組成這東西的零件崩鐵大多不認識，但多少能猜測出其功能。

很快，整輛車的外殼都被他細細地砸成了臊子，只剩下一大堆內部零件和之前飛展在車身兩翼，一看就是太陽能板的東西。

不過崩鐵一眼能看出這是太陽能板，也只是因為它的位置和上面連線的電線，而不是因為其外形。

要只看外形，這東西怎麼看也和他所見過的那種黑中帶綠的板子沒什麼關係。

它總體是棕紅色的，和車身顏色非常搭，並且也沒有網格將它分割成一個個方塊，而是渾然一體的鴨翼形狀。

但肯定是太陽能板沒錯，他敢用被電了個踉蹌的狗發誓。

崩鐵又開始學蒼蠅搓手——讚美萬機之神！他孃的，之前看的那些沒有錄入資料庫的廢品都弱爆了，這才是真正發家致富的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