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默默地看著宓承流。
宓承流的眼淚憋了太多年，他的情緒也憋了太多年。
這些年來，宓承流找不到人訴說心內積壓已久的情緒。
無論是那些人族大乘，如凌修元、凌瑰這些，對宓承流來說都遠遠夠不到能談論這些的關係。
而康如意、餘白焰這些宓薇的好友，對宓承流來說，亦是如此。
至於邵心河……
他甚至都不敢面對邵心河。
從某種方面來說，或許方塵才算得上是真正能聽他訴說的人。
可能是因為方塵的“還擊”很犀利，讓他覺得方塵從一開始就“平等”地對待他，可能是因為方塵足夠強大，擁有通往仙帝境界的力量，可能是因為當初在蒼龍山脈時，方塵用了術法喚來一陣風安慰了他，也可能是因為沒有方塵他的修為境界還沒有如今這麼強大……
正因有種種因素，所以，宓承流才會如此失態。
半晌後，宓承流擦去淚水，吸了一口氣後才道：“在他們拜完堂之後，我們就離開了狐族，離開前，邵隱拿出他那已經損毀大半的子法寶，再逼他們替我解開了靈力的壓制。”
“出了狐族後，邵隱準備好了一艘飛往仙妖戰場的靈舟。”
“我嘗試燃燒不少精血為邵隱續命，可那些都是無用功，多次續命後，我的精血最終也沒了作用……”
“薇兒一路上都抱著邵隱，而邵隱的氣息則越來越弱，他告訴我和薇兒，說心河其實是帝品血脈，讓我們以後可以放心，他的資質絕對不會差。”
“他還說了，白焰答應他一定會當上澹然宗宗主，給心河、給我們一個好的環境，還說澹然宗一定會善待我們的，也說了，如果我們不習慣跟人族生活在一起，我們也可以去蒼龍山脈……”
“他籌謀了許多關於我們在靈界生活的事情，我猜他其實從薇兒被迫回族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如今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沒超乎他的安排。”
“他顧全了心河的現在與未來、顧全了我和薇兒、顧全了澹然宗、甚至顧全了人族與妖族的大勢，唯獨沒顧全他自己。”
“還沒到仙妖戰場的入口，他就徹底沒了聲息，在薇兒的懷裡靜悄悄地睡著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姜凝漪看了方塵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眶微微泛紅……
方塵沒察覺到姜凝漪的眼神，只是嘆了一口氣。
而翼兇則是眉眼低垂著，偷偷用虎掌抹了抹眼角……
宓承流道：“薇兒從離開狐族之後就沒有哭了，她一路上都在笑，無論邵隱說什麼都在笑。”
“等邵隱沒了氣息之後，她也是這樣，說到跟邵隱的點點滴滴她在笑，說到心河在她腹中調皮的事情她在笑，說到我跟她互相瞞著的事情時，她更是笑個不停……”
“她越笑我越難過，因為我覺得她是想和邵隱一起走了。”
“可我後來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到仙妖戰場的時候，她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吐血。”
“她這才哭著跟我說，她想陪心河長大，想陪我老去，想替邵隱活下去，她不想這麼自私這麼沒用，她不想放棄自己的性命，她不想把心河丟給我，可她……”
“可她說對不起，她的心好疼，她實在撐不住了。”
“她求我，讓她不要再那麼疼了。”
“所以……”
宓承流說到這裡便又紅了眼眶，語調發顫，但他吸了一口氣，便將所有的情緒都全部壓了回去，面色變得平靜起來，只剩冷硬鋒利的字句，如鋼刀一般又狠狠地翻絞了他的心：
“我親手結束了她的痛苦，讓她解脫。”
方塵聽後只剩默然。
他迎接自己的女兒來到這個世界，又親手送她離開這個世界。
方塵無法想象他的餘生過著怎樣的日子。
自己的女兒嘴角淌血，流著眼淚跟自己道歉，說她撐不住了，然後，自己親手結束了她的性命……
蕭青曾求過蕭天夜殺他，只是這件事情最終沒有發生而已。
可宓承流卻是實打實地承受了這一切。
因此，宓承流如果不會壓抑自己的話，恐怕早就瘋了。
宓承流道：“生下心河後，她肉身和元神皆是消耗極大，正常情況下本應休養，可這個時候，她的聖女妖血又被強行取出，這已經耗竭了她的所有力量，損害到了她的元神，若是正常休息，兩三年也可痊癒。”
“可她在肉身氣血耗竭，元神受損的情況下，親眼目睹了邵隱死在她眼前，她的身軀無力抵抗邵隱離去的哀傷，這沖垮了她的一切。”
“她還活著，可心已經死了，就算強撐著回到靈界，不久也會死去。”
“我救不了她了，誰也救不了。”
宓承流道：“我最後一次抱薇兒的時候，我讓她放心地跟邵隱走吧，剩下的事情我都會照顧好的，如果能見到她孃的，記得跟她說我們的外孫也是強大的帝品血脈。”
“我答應她，我會讓心河忘記仇恨，健康且開心快樂地活下去。”
方塵聽過這個遺願，康如意跟他說過一次。
宓承流吸了一口氣，再道：“所以，心河執著於前來狐族復仇，並不是我不同意，而是薇兒不同意。”
“當然，我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說到底，我跟他一樣，都想將溟靈天狐族屠戮殆盡，要讓溟靈天狐族在妖界九大族徹底除名。”
此話一出，方塵不由看了一眼遠處那將溟靈天狐族徹底裝了進去的巨鼎……
這時。
宓承流看著方塵，沉聲道：“方塵，我要謝謝你。”
方塵一愣：“謝我？”
“對。”宓承流點頭道：“你拿走了我的子法寶，對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我開始擺脫狐族，如果我能擺脫我自己的血脈，那就更好了……”
方塵猛然色變：“承流祖師，別做傻事。”
宓承流：“放心，我沒這麼蠢。”
“而我之所以要謝謝你，還因為要是沒有你，沒有厲伏，我不可能知道或許還有一條路有些許可能能救回薇兒和邵隱，我不可能解開心結成為大乘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