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改變什麼就好了。
胡桃三人下落不明,鍾離先生是第一個去追查的人。
“跟我走一趟吧?這位朋友。”
此時人聲潮湧,此時雨聲冰冷,鍾離遭到了放逐,他慢慢跌落無人的角落。鍾離先生遭人算計,關進了一方洞天。
洞天帶著他逃離了這個世界,於是規則之力開始鬆動。
若是黃粱一夢一場空。鍾離在世界之外醒了過來,下雨了。
白茫茫的世界裡,風捲著雨淋溼了指尖。
葉蘇從來沒有變過,回來的人還是他,他依舊不愛任何人,哪怕他向鍾離表達了愛意,哪怕他跟鍾離朝夕相處,他只是需要這些,鍾離長得符合他的審美,可以相處,可以利用,可以索取他想要的情感價值。
或許有的人心就是冷的,葉蘇從不過問鍾離去做了什麼,也從不主動找,真的是寬容嗎?還是說不在乎。像學習那般,他需要學習,甚至也能學個七七八八,但不代表他就喜歡學習。
我們很難不從更壞的視角去揣測這個人。
葉蘇此人,長得像是個人,盡不幹人事,剖開心臟,是冷的,同他母親如出一轍。或許還有再壞的猜測,他一點也不愛鍾離,他只是覺得,他這樣的人,應該去愛著什麼,才有力氣繼續活下去。
心緒一點一點冷靜了下來,再把靈魂剖開,你能感受到那所謂的“愛”嗎?
鍾離先生大概是看懂了,葉蘇堅持付給他“房租”的意義了,到頭來,他們唯一的聯絡還是利益,無關情誼,無關情愛,只是利益關係。
他又拿那把天平去衡量了什麼,一方是錢財,另一方是鍾離的好意。一分一毫,計算的明明白白,又叫人心寒。
你活該是個什麼也說不出口的“啞巴”,有些事,還不如不清不楚,倒是給雙方都留了些體面。
鍾離慢慢的從世界之外爬了起來,白茫茫的世界閃爍了起來,便隨著跳動的一串串資料,葉蘇的臉一閃而過,輕輕觸控,他的記憶便可隨意讀取。
鍾離愣了一下,摩挲了一下手指上冰冷的觸感,不明白這個陌生的神明究竟想做什麼。
為什麼能這麼輕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大概是,祂篤定自己什麼都帶不走。
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心情,鍾離端詳著面前虛影的形象,穿著璃月服飾,低垂著眉眼,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悲哀,委屈極了,彷彿馬上就要落下淚來,乖順的站在自己面前。與現實中的少年少說也有八分相像。
原來,這孩子在對方眼裡是這樣的形象嗎?
太軟弱了,軟弱的有些違和感。
你不得不承認,人的好奇心是難以抑制的,尤其是面對一個什麼也不願說的少年,你可以選擇知道他到底在擰巴什麼,翻看他的記憶,儘管很有可能什麼也帶不走。
檢視記憶這種東西和讓對方在自己面前“裸奔”有什麼區別?哪怕他們是名義上的戀人,可鍾離還是看了,他覺得這裡的東西既然是別人帶過來的,那必定已經不再是秘密。
指尖傳來一絲刺痛,痛苦瞬間傳導全身,枳北慢慢訴說著什麼“長生”,然後鮮血染過少年的眼臉,破碎的記憶湧入腦海裡,難過、憤怒一遍又一遍的主導著鍾離的情緒,惡意充斥著整個記憶,最後一聲槍響結束了一切。
葉蘇緩緩笑了起來,鍾離愣愣的注視著在雨中笑得肆意的少年,破碎的記憶拼湊出一個不算完整的故事。
少年撕心裂肺的笑著,眼神裡燃燒著癲狂的仇恨,被人拖走了還在衝死者溫柔的唸叨著:“我們一命還一命,就算兩清了,好不好?”
心臟一寸一寸的涼了下去,是了,他沒看到什麼軟弱無能的少年,只剩下一個被複仇衝昏了頭腦的惡鬼,大笑著要拉所有有過恩怨的人一起同歸於盡。
該批評這個惡人嗎?是啊,是該批評的,但凡他冷靜一下。
就知道應該藏起來,等沒人的時候再一槍崩了對方,怎麼能讓人抓到把柄呢?明明是在看少年的記憶,那種無力感卻連帶著把鍾離也逼的如此焦急。
記憶中斷了,他們不給他繼續看了。鍾離望著白茫茫的世界眨了一下眼睛,後勁卻慢慢的從心裡湧出來,心臟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
哦,原來是想抹黑這孩子啊,鍾離遲疑的想著,沒有仔細辨別是不是抹黑,不過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仔細想來,這璃月的民眾又和那枳北有何區別?求長生便是向少年索求他的血肉,是“吃人”之舉,更糟的是,很有可能璃月許多民眾早已得知此事,卻依然向少年求取長生。
是個人都會覺得恐懼,更何況是已經被剖開過一次的當事人。
一陣嗡鳴聲在耳邊長鳴,好一會兒,記憶回來了,他終於記起當年他喝得爛醉如泥,少年的座標到處都是。
一種難以置信的想法突然從心頭冒出來,胸口揪心一樣的疼。少年死後……會不會有人分食他的屍體……
腦子裡一抽一抽的疼,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卻又得到了解釋。他的屍體血淋淋的躺在臺上,等人散去,然後被人藏起來,運出璃月港又運回來切成塊,再送到達官貴人的餐桌上。
他還以為有什麼缺德的人撒了少年的骨灰。
原來是分食……
大概是外面已成定局,鍾離先生終於被放了回來。他站在璃月港,他的子民開心的訴說著契約的成功,讓人聽得有些刺耳,雨水順著指尖滴落,渾身都像浸入冰川般寒冷。
從前不懂為何少年如此失態,甚至瘋癲至此,可鍾離現在終於聽懂了,那些人笑著,虔誠又恐怖,嘴裡一句一句唸叨著“吃人”,惡意一寸一寸在人群中蔓延,原是人心比鬼還可怕。
鍾離愣愣的望著建木生長,現在的座標有且僅有一個。
另一邊。
仙人恍惚的望著少年,少年長髮凌亂,繫著長辮的頭繩在前番打鬥中不知所蹤,那頭白辮要散不散的。
他低低的笑罵著,神色慢慢的瘋狂了起來,一句又一句的說什麼“騙子”,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漁船裡,卻罵得一句比一句難聽。
漁船另一頭是那個年輕的少年仙人。
少年疲憊的躺在搖搖欲墜的船上,一隻手頹廢的垂下,手指輕輕劃過水面,岸上燃燒的火光隨著浪花捲起,少年眸色陰沉沉的,抬眼望著失控的魈,最終痴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魈慢慢的提起了和璞鳶對準了對方的心臟,魈從始至終未發一言,平日冷清的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和璞鳶將要刺來的時候,葉蘇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他,又不是他,那眼神看的彷彿是另一個人。“老師,現在的我,可有讓你滿意?”
魈,或者說是背後操縱的001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聽聽少年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如此的狼狽,皆出自001的手筆。他臉上還掛著笑,他平生都沒有笑過那麼多次,在這生死時刻,瘋意慢慢的從他的眼睛裡淌了出來。“建木啊,這麼大一個罪過就這麼讓我背上了,老師好手段,我認裁。”
話是這麼說的,葉蘇緩緩爬了起來,笑意越來越深,讓人毛骨悚然的惡意慢慢爬上操縱人的心頭,魈背後的深水裡突然冒出來一劍,雷光輕輕的閃爍了一下,長劍貫穿,魈身體上的那個大洞瞬間從脊背貫穿到胸口,001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少年的行事做風何時如此陰險了。
鮮紅的色彩在兩人眼裡炸開,血腥,又詭異。
在面對魈的時候也沒有半分猶豫。在仙人的記憶裡,少年總是溫和的,仙人哪見過他如此瘋癲的模樣,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魈的身體慢慢的倒下,少年俯身溫和的撫摸魈的臉,笑意盈盈,他的臉上沾滿了鮮血,白色的髮絲滴著血珠。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啊?你既然走了,那我可要重開一局遊戲了哦。”
他刻意咬重了“遊戲”二字,世界閃爍了一下,少年的臉也跟著虛幻了起來。001面前的螢幕剛好定格在少年充滿血腥的笑容上,染著血的手指剛好按在螢幕邊緣,然後螢幕黑了下去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控制失效了,這是001所設想不到的,在察覺到自己控制了魈後,少年居然真的能毫不猶豫的對著他的朋友下了殺手。
為什麼呢?001不理解一個“虛擬角色”在向自己挑釁什麼。
哪怕對方如此痛苦的命運皆是祂一手促成的,神是不會在意一個螻蟻的命運究竟會如何的。正如001親口所述,葉蘇雖然特殊,但祂還有另一個實驗品。
葉蘇啊,不過是被神明戲弄的一串數字而已。001坐在管理局發了一會兒呆,伸手在面前的螢幕點了一下,一個“退出遊戲”赫然彈出。
001的身影在所有世界消失了,但遊戲仍然在運轉,還有另一個創造主在遊戲裡掙扎。
是了,這一切於001不過是一場遊戲,除了他與母親,什麼都是假的。創造主有朝一日受到虛擬角色的威脅,會有人當真嗎?不會,他們甚至會以上位者的姿態感概“這個角色好有個性”。
他們確實擁有無上的偉力,可創造主肆意編寫這樣的命運給一個擁有意識的角色,真的好嗎?
“……”
魈慢慢清醒過來,神色恍惚的望著一旁握著十字架的少年,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他們身上全是血,那艘小小的漁船搖搖欲墜。
想也能知道他失去意識的時候發生了什麼,那少年身上不見多少傷勢,精神狀態卻不是很正常,溫和的笑著,看得人毛骨悚然的。
魈是在瀕死之時被葉蘇救回來的,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情況,不知道他自己也是個血人,望著另一個血人,竟開始擔心起了別人的傷勢。
“我看到了……”
葉蘇莫名其妙的輕輕笑了起來,手指從魈的眼角移開,眸色沉沉,又很快消失無蹤,再抬頭望向魈,眼裡便只剩下平日裡一貫的溫和。
“會沒事的。”
魈遲疑的點了點頭,莫名覺得現在最好不要惹怒他。
或許要真等到代價二字到來之時,他們才能踩著什麼仁義道德訴說他的罪過。
時至今日,哪還有什麼對錯之分,有的只剩下……我該向誰交代,又該如何交代?
人質如約歸還,胡桃等人回來之時並無大礙,鍾離什麼都知道,人類自導自演那場戲被扯下幕布的時候,仙人的神情精彩極了,是誰的錯呢?該追究誰的責任呢?
交代……
向誰交代啊?
仙人、民眾、摩拉克斯、還是鍾離?
反正這裡除了葉氏本人,向誰交代都可以。
璃月魔物四起,景燃起一把大火,鍾離再次見到這人的時候是仙人邀請的,葉氏自知難逃罪責,點明想見自己最後一面。
那日天氣陰沉沉的,仙人在遠處觀望著,監管著。往日精緻的少年連辮子都懶得辮了,披散著長髮,像個正經璃月美人,見鍾離來了,嘴角綴著淺淺的笑意,緩緩提起了劍。
大概是存了死志,葉氏眼裡多了幾分灑脫,那把劍稱不上有多好,是路邊鐵匠鋪最容易買到的那種,他要拿來跟自己比試一場。
“你瞧,我對你還是有幾分真心的,還算有始有終,先生覺得如何?”
仙人觀望著鍾離,葉氏觀望著自己,要做什麼?殺人……
葉氏要鍾離親手了結了他。
鍾離先生傻傻的望著他,手足無措的盯著葉氏。
葉氏輕輕笑著,異樣的情緒漫了出來,鍾離心臟一寸一寸的疼了起來,是了,不肯放過的從來都是他自己,他沒辦法接受他的人生有什麼汙點,病態般的要求他自己必須追求公平。
鍾離輕輕的擁向他的戀人,他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他還有很多不甘心,溫聲問他:“你一定要把我們推到如此境地嗎?”
“這已經是當前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建木往後不知又會惹出什麼禍來,拖下去對誰都不好,葉蘇提著劍暫時垂下,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耳語著。
鍾離愣了一下,遲疑了一下。
他需要一點時間。葉蘇此刻很清楚他想要些什麼,即便是重新佈局,也需要時間,現在的局面對他不利,到處都是索命的殺機,他需要一場全新的開局。
鍾離終於同意了這場對局,大概是看清楚了葉氏身上那濃重的死運。
兩人差距太大,葉氏走的太乾脆,他只有一劍的機會,劃傷了鍾離的肩膀,鍾離就一槍了結了他,大概是沒多少痛苦吧。
雨勢落下,仙人看不清鍾離先生的神色,鍾離先生蹲在葉氏的屍身旁發了許久的愣,大概是感嘆世事無常,拔了巖槍,仔細擦乾淨他臉上的血跡,才溫柔的抱起葉氏。
無關他口中的計劃,他們的生死是真實存在的,死亡的痛苦也確實存在,壓在他們心裡,卻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若是忽略心口那處的傷口,與身上的血跡,少年安靜的闔著雙眼,靠在鍾離懷裡,看起來倒有幾分溫情。
是今日還是明日是少年的生辰來著?鍾離沒去管那些仙人說了些什麼,腦子裡混亂的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抱著少年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心裡難受極了。應當是明日吧,他總是活不過成年。
時隔三世,終是有人替少年斂屍了……
鍾離先生想著想著突然問了一嘴:
“明日我給你煮長壽麵啊。”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少年停滯不前的心跳將他們分隔成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