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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一個死亡的理由

他此刻就像一個亂了陣腳的人類,不知所措的看著事情走向最糟糕的方向,明明沒有任何辦法,卻還要瘋狂的逼迫他自己想出什麼解題思路。鍾離先生臉上看不出任何不穩重的表情,他的痛苦壓抑在心裡,一個人想著無能為力的事情,還要叫人看不出他的崩潰。

我該怎樣同你講述,要置辦新衣的不是“我”,而是“我們”。

葉蘇轉回來又拉著鍾離進了鋪子,店員認出了他們,笑著拿來了兩套衣服,臉上盡是探究的表情。

很新奇,明明是鍾離先生自己定的衣服,他卻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抱著衣服跟著葉蘇走進了同一間試衣間,葉蘇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回頭看他。可鍾離先生眼神坦蕩極了,他只是下意識的跟著自己走了,甚至沒來得及想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因為自己剛才拉他了。

葉蘇拉好簾子,也不避諱,提醒了一聲自己要換衣服了,便背過去開始寬衣解帶。鍾離先生愣了一下,那張臉上終於有了一種名為“錯愕”的表情,只用餘光匆匆掃了一眼地上的衣帶便慌亂的移開了,十分正人君子的背了過去。

大概是突然做了蠢事被抓包了,鍾離先生覺得必須做點什麼,又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便拉好簾子的縫隙,防止別人進來。

背後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音,還有一聲輕嘆,好半晌又聽到這人提醒他。“在苦惱什麼?想得這麼出神,換衣服吧。”

鍾離愣愣的跟著換了衣服,回頭才發現早已穿戴整齊的葉某人靠在一邊歪著頭盯著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眼,手扶著下巴,仔細思考了一下,然後十分正直的跟自己說:“身材不錯。”

出了店鋪,那條街上到處都是互相送香囊的,人群中傳來了難以抑制的藥香。鍾離先生移不開眼,愣愣的盯著“平安”二字出神。

只聽身後輕鬆的傳來一句。

“我竟不知鍾離先生何時相信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只見葉蘇不知何時落了半步,臉上沒什麼表情,等鍾離一回頭看,他便從右手拿出一個精緻的香囊,仔細掛在鍾離腰間,金黃的布料上用銀白的絲線繡著一個娟秀的“平安”。

長生病不是病,它是一種世界維持秩序的手段,雖然對於這個少年過於早了些。每一位仙舟長生種都會陷入魔陰身,這意味著死亡,而恰巧,少年不會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葉蘇親口向鍾離講述了送自己“往生”的請求。

似乎正應了那句“入魔必誅”的話。

一次死亡而已,換一個存檔,這很值得……

不過,這個請求被鍾離先生拒絕了。

兩人又走了許久,來來往往還有人打量著葉蘇,不斷的竊竊私語。

怎麼辦,意識又不清晰了。葉蘇跟著鍾離緩緩走著,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出現了重影,鍾離身上那香囊味道有點重,聞著有些昏昏欲睡的。

葉蘇下意識的扶著腦袋,再仔細看,自己的眼睛分明看到了那些人的身上、臉上,平白的長出了植物。

等葉蘇詢問鍾離的時候,鍾離的回答卻是全然不知,並沒有看到誰的身上長了葉子。

“呼……”

鍾離發現了他的異常,臉色蒼白的更甚了,那岌岌可危的狀態一下子又掉到了底,遲疑的喊了他好幾聲,不應。於是邊把人拉到路邊,用外力稍微安撫了一下他異常暴躁的情緒。

人群悄悄靠近,有人驚喜的大叫:

“是葉公子!”

葉蘇緩緩抬頭看了一眼街上無緣無故湧上來的人群,他們談不上有多歡喜,甚至有些人低低的咒罵著,驟然聽到那些汙言穢語,葉蘇明顯愣了一下,待聽清內容後才知……他們是那些豐饒孽物的部分家屬。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支援必須“入魔必誅”,他們還是打心底的覺得那些人還能救回來。

腦子裡好像有什麼在響著,像剪子,劃破血肉的聲音……

人群說著:“葉公子,我們想問問您是如何擊殺死那些豐饒孽畜的?”

就在這場混亂中,有一箇中年男人突然站了出來,看那衣著打扮,是個支援入魔必誅理念的冒險家。“葉公子,我們懷疑事情的真實性!!!您是否搶奪了璃月仙人的功績?”

人群聞到了“鬧劇”的味道,一言激起千層浪!他們神色各異,激動了起來,紛紛說是要追尋什麼“真相”,他們看到對面的反應越是古怪,他們表情便越激動,臉上還掛著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彷彿真的一語猜中那個所謂的“真相”。那偽善的表情便一下子撕開了,毫不猶豫的露出了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可葉蘇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葉蘇只是犯了病,在這種充滿惡意的語言和藥物的刺激下,頭疼的厲害,已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們,眼神恍惚,身體本能的顫抖了起來。鍾離遲疑的將葉蘇護在身後,觀察退路。

人群還在緩緩的靠近,言語視線混雜,好的壞的,猜疑、質問、追捧,帶著隱晦的惡意,而且越來越多,藥香越來越濃。葉蘇分明看見了一把閃爍著寒意手術刀悄悄摸了過來,一個年輕的男人微笑著從人群中走來,那熟悉的面孔噁心的讓人想吐。葉蘇愣了一下,然後突然控制不住恐懼,死亡的恐慌壓在心裡,他驟然瘋了一樣扔下了鍾離逃竄了出去。

驚慌。

鍾離先生站在人群裡,愣愣的回頭看他,卻最終還是淹沒在人群裡。

在他心裡,這段記憶大概是灰色的,是蒙著一層霧的,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鍾離先生。

葉蘇像只無頭蒼蠅一樣隨便躲進了一個小巷裡,理智越來越混亂,他甚至出現了幻覺,看到一隻土狗長著一張枳北的臉,意識到自己的症狀已經糟糕到不行了,平白的,心裡才緩緩湧出一絲害怕。

半大的孩子能幹什麼?他連心智都還未成熟,懵懂的意識到了就要死去,他甚至在思考若是瀕死能否刺激天賦擺脫[魔陰身],可多年前溺水的慘狀又真真切切的擺在面前。

這具身體只會不停的修復復活,復活後無法清除異常狀態,[魔陰身]的症狀不會因為復活而改變。

所以必須重開,不死的代價是無法承受的,若是因為自己造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不死的魔物,葉蘇無法接受,不論是對於自己還是任何人。

事實上,我們什麼都做不到,無論是鍾離,還是他本人。

鍾離先生找到了藏在暗巷裡的少年,他安靜的厲害,眼眸輕輕的垂著,臉上還掛著眼淚,靠在牆角,血肉里長出了一根根枝條,鍾離先生大概是想明白了,太過安靜的也包括他,若不是自己看得緊,他大概早就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那種難以言說的恐慌從來不曾從他心裡挪動半分,來自人群的,來自長生病的,以及他自己的。

真的只是因為藥物嗎?

他的心臟就像是年幼的時候被人刨開了一樣,卻平安無事了那麼多年,直到找到了容身之所,傷口才慢慢淌出血來,一擊致命,輕而易舉的讓他放棄了求生的慾望。

所以現在,他病了,只是推遲了許多年的索命符重新遞到了他的手裡,他要死在一個有人愛他的時間,他要挑一個他什麼願望都實現了的時間,因為年幼的他什麼都沒有,他不甘心。

我們站在時間的長河裡,鍾離只被允許當一個旁觀者,他也無能為力,這是少年的意願。

在這個世界,他們還穿著同款式不同顏色的新衣服,鍾離先生最後一次擁抱了他的戀人,最後一次靠近他,最後一次和他說話:“以普遍理性而論,你該對生死存有應有的敬畏。”

冰冷的寒光閃爍著,葉蘇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緩緩抽出刀子,輕輕推開了鍾離,鮮血淋漓的時間緩緩的流淌著,隨著重物落地的那一聲,世界好像一下子灰白了,葉蘇安靜的盯著鍾離先生倒在自己面前,臉上的表情冷漠又疏離,看不出有幾分清醒。

“啊——”

一聲尖叫驟然喊醒了眾人,那些跟著鍾離先生來的人群兀的炸開,一鬨而散,四處奔命,報官,或者喊仙人。

“妖怪殺人了!!!”

葉蘇手上全是血,他甚至還提著那把刀,看著人群都走了,瘋瘋癲癲的開始又哭又笑。鍾離先生愣愣的看著他,心裡不是個滋味,鍾離平白的被他捅了一刀,血淋淋的,也只是安靜的陪他鬧。

鍾離先生從不對他設防,卻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會有這麼一遭,只是捅了肚子一刀而已,雖然以鍾離的體質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但他在外用的是人類的身份,這麼一刀下去,對於人類而言大概也是再起不能的狀態。

很快,少年被璃月民眾作為妖邪交給了仙人處理,仙人們憤怒的拿下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死罪算是定下了。

這一刀,明面上只是一個人類客卿受了重傷而已,實際算得上是一刀斬斷了與仙人的好感。葉蘇不會讓鍾離先生為難的,他只是將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這樣,鍾離先生就不用糾結什麼解題方法了,葉蘇替他做出了選擇。

葉蘇離開的時候一步也沒回頭,鍾離先生算是看清了,這孩子決定好的事情誰也拉不回來,真絕情啊。

入魔必誅,確實本該如此。既然鍾離先生的決定代表的是璃月決定,那他就不該用私人的方式去決定這件事。

鍾離先生慢慢的爬起來,封住了傷口,一個人灰頭土臉的回了宅子,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便蹲在小院裡,不知道從哪裡找回了那堆碎了的瓷壺,一個人安靜的鼓搗著。

出奇的,鍾離先生這一次沒去看少年的刑場,鍾離先生慢悠悠的想著:就當是,那孩子出了趟遠門,等來年開春,他就回來了……

鍾離真的害怕看了這孩子死去的樣子,害怕之後便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夢,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景時隔數日找上了門,他從鐵匠鋪那裡贖回了一把破破爛爛的長劍,景跟鍾離平淡的談起這事兒,景說它的第二任主人大概是也拋棄了它,所以,主劍沒有第三任主人了。

鍾離先生望著那把劍,終於還是忍不住顫抖著哭了起來,他的少年死了。

他無助的啞了聲,只剩下幾滴淚水緩緩的砸下來,他的少年死了……

不接受,鍾離先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是他把少年帶回來的,可是現在,他的少年死了……

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