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濛濛,小雨淅淅瀝瀝。
初冬的寒氣夾在雨絲中,滲得整個京都都冷陰陰的。
餘下的東胡使者原定今日啟程回去。
大皇子先行回去,剩下的兩名使者,一個是昨和將軍,另一個便是國師。
侍從出發前將所有的東西都打點好,將軍一聲令下,浩浩蕩蕩一行人便出了驛館。
他們剛走到驛館門前時,小雨未歇,霧氣隱約中,一道纖弱的身影顯現在眾人眼前,那人竟是跪在驛館匾額正下方,剛好擋了路。
驛館負責清掃門庭的小廝快步走到那人身前,不悅道:“這位姑娘,你想討飯的話,跪錯地兒了!趕緊挪挪,有貴人等著出行呢,別擋道!”
這人衣著樸素,裙衫上還打了幾個補丁,瞧這模樣,不是乞丐是什麼。
那人抬起哭紅的雙眼,楚楚可憐地看向小廝:“勞煩小哥行個方便,我……我是來尋我父親的。”
小廝聞言嗤笑,這驛館上上下下下,來來往往的人,他都瞭解得一清二楚,就沒有哪位客人有個這麼大的女兒流落在外。
“你真當這是人人都能來踩一腳的菜市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快滾!”
小廝吼得中氣十足,早上剛吃了一碗半的葷面,現在勁頭正旺。
他的聲音吸引了不少路過的行人,那些人三三兩兩地圍在女孩身旁。
小廝臉色越發難看,舉起手中的掃帚,便要將女孩打走。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時人群中有人不確定地喚了一句:“這不是徐二小姐麼?”
小廝耳力很好,聞言停下手中掃帚,什麼小姐?
昨和宇也聽到了,他驟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徐知菲那張與他五分相似的臉。
她雙眼哭紅,對上昨和宇的目光時,唇角彎起,十分詭異。
昨和宇心裡咯噔一下。
東胡使團離京是他和國師昨晚臨時決定的,徐知菲是從哪得到的訊息。
“對啊,是二小姐沒錯。”又有一人道。
“我去國公府送過藥,我見過二小姐。”
“難道國公爺在這?”
徐知菲與趙氏被逐出徐府的真正原因,知情者不多。
眾人皆以為是趙氏不堪屈居人下,才帶著女兒出來自立門戶。
小廝聽到周邊人們的話之後,一改方才兇惡的態度,上前伸出手,想將人扶起來。
徐知菲卻避開小廝的手,這種低賤的人怎麼能碰她呢。
小廝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軟了聲兒問道:“這位小姐,您的父親真的在這嗎?”
徐知菲肯定地點點頭。
小廝可沒見過國公爺,他只能耐心跟徐知菲問道:“你父親在哪?”
徐知菲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熱地看著昨和宇,彷彿在說,想丟棄我們母女,沒那麼容易。
伸出手,往昨和宇所在的方向指去:“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昨和宇臉色微白,東胡侍從們一臉不敢置信,國師卻來回打量二人,一語不發,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哈……”徐知菲身旁傳來一聲難以自持的笑聲。
無錯書吧她側目望去,小廝正笑得東倒西歪:“那可是東胡來的貴人,怎麼會是你的父親呢。”
周遭圍觀的不少人也笑了。
可唯獨有一人笑不出來。
昨和宇目光沉沉,眉宇間的威嚴凌厲顯露無疑。
自古以來都一樣,雙方若是為了一件事在爭論不定,最後沒話說的那個人多半是心虛。
小廝笑過之後,恍然間,看到那位將軍的臉色很難看,他的笑聲忽止。
不止那位小廝,不少人都看出被指認為父親的那位男子神情古怪。
正準備離開的人,忽然來了興致,停住腳步,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然那人為何不反駁呢,若是反駁了,最壞的結果就是滴血認親,很好辨認,反駁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父親,您不管女兒和母親了嗎?”徐知菲適時喊出這樣一句話。
昨和宇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臉色卻更難看了。
小廝的背後忽然灌入一股涼意,這位將軍是如假包換的東胡名將,可若是這女子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徐家二小姐的話,那徐家豈不是……和外邦勾結,給敵人養了十幾年的孩子?
這時,人群后傳來一聲強有力的呵斥:“散開!武侯到。”
百姓們不情不願地挪出位置,開出一條路。
有一隊身著輕甲的武侯依次列隊走進驛館,徐知菲還跪在潮溼的地上。
領頭的大人是一位國字臉的中年男子,面板黝黑,目露精光。
小廝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上前說明情況:“謝大人,今晨是東胡使團離京之日,可這位小姐非要攔在這兒,非說昨和將軍是她爹,都誤了啟程的好時辰。”
謝臣眼神落到跪著的女子身上,只覺有幾分眼熟。
他走到昨和宇面前,拱手一禮:“將軍,此事當真?”
圍觀的所有人都帶著好奇的目光看向昨和宇,彷彿答案對他們也很重要。
昨和宇艱難地點了點頭。
人群中嘩的一聲炸開。
“我的乖乖,這將軍咋落了個娃在咱們京都啊!”
“難怪我瞧著這位姑娘和這將軍眉眼極為相似。”
“二小姐怎麼會是東胡人的女兒呢?”
“啊,難道是國公府的姨娘私自給國公爺戴了綠帽?”這個聲音很低,但也足夠讓不少人聽清了。
“國公爺真倒黴啊!”
“也不一定,萬一是國公爺與這位將軍交好,才收留的二小姐呢?”
“交好?現在交好還能說得過去,徐家二小姐是自小就在京都長大的,那時候天旭與東胡還在打呢!”
“除非……”這個聲音說著便戛然而止,可他的未盡之語卻再明顯不過。
“難怪,國公府是出了名的不論嫡庶,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在啊……”
徐知菲仍舊跪在地上,表情麻木地聽著那些人的討論。從膝蓋處蔓延的寒意直達四肢百骸,她的裙衫已經完全溼透了。
她看了一眼那位陌生的父親,他眉頭緊鎖,沉默不已,看向她時,眼中的嫌棄毫不掩飾。
她自嘲一笑,那又如何。
也是在這時,徐知菲無端想起她的國公爺父親,若是他在,肯定不忍心讓她在雨中跪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