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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情怯

那一夜,註定是整個唐公府的不眠夜。

李世民告別蘇影月後便去了書房,翻出了蘇影月自學字起的所有筆跡,那些都是屬於他和她的回憶。

天剛矇矇亮時,李世民便去到蘇影月的房屋附近,他聽著屋內的她收拾行李,間或夾雜著微弱的啜泣。他看著她關上房門離開,屋內放下了阿孃臨終前留給她的鐲子。他看著她牽上追月起程,縱有千言萬語卻不敢上前道別。

萬籟寂靜的早晨,光亮一寸一寸地驅逐黑暗,東方天際間出現金黃的紅日,透過薄霧灑在人身上,轉瞬變成圓圓點點又輕輕搖曳的光暈。

“二郎怎知月兒要走?”劍風不知何時也從暗處來到李世民身邊。

縱使蘇影月單薄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李世民卻仍不願收回目光,彷彿只要不把目光移開,那個女子便仍會回來。

“昨日裡她讓我射箭給她看,又拉著我策馬馳騁,吵著要吃蜜棗糕時我便隱約猜到了幾分,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那麼快。”李世民愁雲慘淡的臉上扯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劍風不知該如何安慰李世民,只從衣襟處拿出一封信交到他手裡,“這是月兒給你的。”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接過信來,想要立刻拆開它,卻又有些許膽怯。直到過了晌午,他才把信重新拿出來,只見素箋上的幾行字寫得瀟灑飄逸。

“世民哥哥,府中數年有幸能伴君左右,乃月兒此生最歡喜之事。如今一別,不知何時重聚,天高水遠,卻自有相逢,望君珍重,無須掛念。”

“月兒說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多到她快忘了何事最為重要。二郎,月兒自幼便想出府四處走走,或許讓她冷靜一下很快便會回來的。”劍風蒼白地安慰身旁緊緊皺眉的李世民。

寒意將散未散,蘇影月一身颯爽男裝打扮騎著追月離開了河東。是時各路義軍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一路上遇到的流民不斷,老者婦孺與孩童大多居無定所,食不果腹。

前路茫茫,蘇影月也異常迷茫起來。身逢亂世,幸得有瓦遮頭,可若想兼濟天下又談何容易。

許多年前師傅徐茂公欲成就一番大業的慷慨言論在耳邊響起,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唐公府裡還曾看到有關於瓦崗的線報,想必師傅和單思盈應仍在那裡,反正也沒有去處,不如就先往瓦崗方向尋去。

瓦崗軍中近日來了一個新人,據說是由王伯當引薦,雖說平日裡前來投奔的人也不算少,但這一位卻偏偏又有所不同,才剛來沒幾日就頻頻在大當家翟讓跟前獻計獻策,且當真成功遊說了周邊幾支武力較弱規模較小的義軍歸降。

“徐大哥,你就帶我去見見這個傳說中的厲害人物吧。”向來好奇的單思盈在聽說軍中來了這麼個厲害人物後一直吵著要去見見真容,在求了阿兄單雄信無果後又轉頭來徐茂公跟前軟磨硬泡。

正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的徐茂公像是習慣了單思盈這些伎倆,絲毫不為所動地繼續看書,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徐大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單思盈本來性子就急,再加上好奇心的驅使,如今更是忍無可忍地一面推搡著徐茂公一面提高了聲音說道,“據說那人名喚李密,是個世家子弟也是個在逃要犯,不過這世道要犯多了去了……”

一番喋喋不休後,單思盈看著徐茂公仍不打算理她,轉身坐到了臺階上,抬起手來假意擦拭著淚水,帶著哭腔繼續說道:“自月兒走後,你同阿兄日日都忙,軍中人那麼多,我卻連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一個……”

雖說早已聽慣了單思盈這套說辭,可當再次聽到“月兒”二字時徐茂公輕輕挑了挑眉。

那個在亂世中依然堅韌的孤女,聰慧、好學又有些執著,一別數年,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

若說方才那番話只是無心,那此刻的單思盈卻是真切地思念起那個與她一同玩鬧一同學劍的女子。

徐茂公看著單思盈垂頭喪氣的模樣,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坐到她身旁去。

“又想月兒了?”

單思盈無精打采地點頭,手裡拿著當年蘇影月貼身戴在身上的荷囊。這些年來,他們並未停止過尋找蘇影月,只是卻並未得到絲毫訊息。當年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但謹慎如蘇影月不可能大意丟下荷囊,也不可能這麼久毫無音訊,唯一的可能恐怕也只能是凶多吉少了吧。

“徐大哥,此生我們還能再見到月兒嗎?”單思盈聲音很小,小到彷彿並不打算說與他人聽。

徐茂公眼底也是一片黯淡,“今日外頭徵兵,我帶你去看看吧?”

二人穿過人群去到徵兵之處,前來應徵的人比徐茂公想的還要多些。單思盈向來鬼點子多,眼珠一轉就似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主意,上前便與負責徵兵的主事低語了什麼。

主事連忙向徐茂公眼神求救,卻被單思盈喝道:“我與你說話你看他做什麼?你就說成與不成吧?”軍中之人都深知單思盈做派,但礙於其是單雄信親妹,又自幼在瓦崗寨里長大,連翟讓都對她寵愛有加,自然沒有誰會與她為難。

徐茂公不動聲色地把單思盈拉到身後,若是這瓦崗能與單思盈說不的人那也只有翟讓、單雄信和徐茂公了。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這可是在徵兵,並非兒戲。”

單思盈笑意中帶著狡黠,略有些俏皮地說道:“徐大哥,徵兵自然並非兒戲,可也不能只要是個人都能來吧,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好找嗎?若不好好考驗一番,全弄些草包進來恐怕也不好吧?”

“說重點。”徐茂公已猜到幾分單思盈的打算。

果然,單思盈嬉皮笑臉地把頭湊到徐茂公耳邊說道:“他們若連我一個弱女子都打不過,又如何能到陣前殺敵?”

徐茂公沉吟片刻,想來也有幾分道理,便半推半就地由著單思盈去與主事說。

趕路的日子過得極快,追月實乃上好良駒,想來再有一日路程便能趕到瓦崗。日頭西沉,暮色蒼茫,蘇影月準備先尋一處客棧度夜。

不知為何,她剛從唐公府出來便覺得身後有人一路跟著,但轉身回頭又什麼都瞧不見,試了許多次未果後只能作罷,可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安。

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客棧,風塵僕僕的蘇影月在客棧前翻身下馬,讓店家把追月牽去喂些馬料。這不算一個很大的客棧,但此刻卻有許多人圍在裡面,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寨裡有位年少女子武藝高強云云。

此處與瓦崗相近,蘇影月一聽便來了精神,拿上方才叫來的酒就往人群邊上挪去。這一帶民風淳樸,幾個大漢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的蘇影月拿著酒湊過來請他們喝便把她當做自己人一般侃侃而談。

原來瓦崗軍近段時間收編了不少周邊勢力較弱的義軍,一時之間在當地名聲大噪。藉此時機前來投奔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瓦崗軍方面也不知道是誰便想出了法子要先打過一名寨內女子才能應徵入伍。

“什麼?只勝過一名女子便可入伍?那這不是和兒戲一樣,有何難度?”一名壯漢不以為然地嘲諷著。

另一名好似知道內情更多的大漢喝了口酒噴著酒氣神神秘秘地說道:“那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以前聚賢莊莊主的妹子,自幼隨她阿兄在寨里長大,武藝自也不同凡人,聽說自她出戰後許多人都戰敗而歸呢。”

蘇影月聽到他們說的果然是單思盈,當下心中大喜把手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小郎君,看你遠道而來是要到何處去?”掌櫃的走來和蘇影月說道。

“在下正要去瓦崗投軍。”蘇影月微微笑著,一派溫潤模樣。

此話一出,周圍的漢子全都轉頭看向了她,沉默了一瞬後全都鬨堂大笑,“小郎君,聽咱們一句勸,看你長得白白淨淨就別在這時去瓦崗了,別一聽說打過女子就能從軍,那小娘子厲害著呢。”

蘇影月卻並未動怒,只微微笑著離開。

思盈,思盈,明日便能相見了,你可仍會記得我?

蘇影月在用完晚膳後慢慢走回今夜居住的房間,那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她推開窗戶,看著天上月隱在雲層之間,忽明忽暗。

這個時辰世民哥哥會在做什麼呢?在房中臨帖亦或是書房議事?蘇影月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白玉月牙簪在手中把玩,在月光的氤氳下簪子愈發流光溢彩,承載了少女此時純粹又無瑕的思念。

唐公府裡又是否歡笑聲一片?長孫無悔定是與平兒在窗下做女紅,劍風武藝可否進步了些,三郎又是否會埋怨月姐姐不告訴他就偷偷跑出去玩?

蘇影月又想到李淵慈祥的目光,告訴她唐公府始終是他的家,累了就回家去。

淡淡的笑意瀰漫在蘇影月臉上,可笑著笑著眼前卻又浮起淺淺的薄霧。

若一切順利明日便能見到單思盈,也不知師傅近日在不在軍中,往昔一同度日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只是一別數年也不知再見時又會是哪般模樣。

想著想著便又覺得膽怯起來,倘若他們早已忘了她又該如何是好。屋內的孤燈結起了燈花,蘇影月也就任由著火光越來越弱,把臉埋入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蘇影月一大早便起來動身,與店家打聽清楚瓦崗軍比武應徵的場地後就去牽上追月準備離開。

今日路程不算太遠,蘇影月心裡興奮卻也膽怯,不知不覺間也放慢了速度,由著追月漫步在路上。

但該來的總會來,思念的人也終會相見。

不知走了幾個時辰,蘇影月遠遠看到不遠處人潮洶湧,人聲鼎沸,叫好聲更是絡繹不絕。她翻身下馬把追月牽到路旁樹下拴好,穿過人群便見到擂臺上妙齡少女稚氣未退,巧笑倩兮,隨意束著長髮,眼波流轉處有說不出的靈動,不是單思盈又是何人。

眼看著前邊挑戰之人一個一個敗下陣來,蘇影月心生一計,使出輕功便飛到擂臺上去。

當單思盈轉身看到男裝打扮的蘇影月突然出現時不由睜大了雙眼杵在原地一動不動,還好蘇影月連忙行了作揖禮,一面衝著單思盈眨了眨眼睛,一面說著“還請娘子賜教”。

單思盈心領神會,也衝著蘇影月眨了眨眼,一聲“看招”話音才落便立馬抽出長劍向蘇影月揮去,只見她衣裙翻動,身法輕盈,長劍在她手中泛出陣陣光芒,如銀蛇般流暢。

如此身手難怪諸多男子都敗下陣來,看來這幾年裡單思盈的武藝的確大有進步。就在臺下眾人開始為蘇影月擔心時,她也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無論單思盈的出招多急多快她都能一一化解。眼看著單思盈的劍早已近在咫尺,她卻也總能身形一閃飄然躲過。

若說剛開始時蘇影月只拆招未出招,那在觀察了單思盈的出招套路後她心下已早有了對策。只見蘇影月瘦弱的身軀配合著劍勢在空中婉轉飛舞,劍也越舞越快,不止臺下眾人看不真切,就連單思盈也被舞得眼花繚亂。

突然之間,蘇影月腳下一動騰空躍出,頃刻間便變幻了幾處方位,速度快得讓人猜不到她的所在。單思盈也逐漸找不到方向刺出劍去,轉身之間早已被蘇影月的劍鋒所指。

“娘子承讓了。”蘇影月立馬收起了劍行禮。

單思盈方才雖輸了比試卻仍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連忙讓主事遣散了眾人就要拉著蘇影月往軍營裡走。還好蘇影月仍記著她此刻仍是一副男裝打扮,刻意與單思盈保持著距離。

單思盈心領神會,與周邊人交代著,“我帶這位高人去見軍師,今日便先散了吧。”

然後壓低了聲音,語氣中滿是激動與淚意地對蘇影月說道:“月兒,你可回來了,我帶你去找徐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