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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婚約

自那日後,李府上下都道二郎和少夫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只有長孫無悔知道李世民總會在每個夜晚去能看到東苑的屋頂小坐,等到東苑的一盞燈熄滅後才會回屋。只有長孫無悔知道李世民的目光總會在人群中不自覺地望向另一個人,而那個人也總會恰好回頭。

近些日子以來雖說府裡辦了娶親的喜事,可是上到李淵下到僕婦小廝卻都是眉頭緊鎖,請來給竇夫人看診的大夫一個接著一個搖頭嘆息,均斷言竇夫人剩下的日子不超過兩月。蘇影月日日守著榻邊,湯藥吃食均要親自過問,可看著束手無策的大夫和日漸憔悴的竇夫人也急的夜夜翻閱起醫書來。

最近竇夫人總是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李淵又因朝中之事時常睡在書房不歸,蘇影月索性就在竇夫人房裡住了下來。

已過了四更天,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只月光和星光依稀從窗外照進來,昏睡中的竇夫人從睡夢中咳醒,正在看醫書的蘇影月連忙從案邊跑過去拍背侍奉。

“月兒,已過深夜怎麼還不歇息?”竇夫人看到身旁伺候的人是蘇影月時不由得有些意外,但又因身子實在虛弱,費了很大的力氣說完這句話,又咳了幾聲歇了許久後才繼續緩緩說道,“你不用時刻陪著我,夜裡就讓僕婦們照看就行。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已經不剩多少時日了,你就不必為我費那麼多功夫了。”

如今的竇夫人瘦削如枯骨,病痛的折磨讓她蒼老了許多,完全看不到當日蘇影月第一次見她時萬分之一的神采。生命總是如此脆弱,面對病痛吞噬時卻全無回擊之力,蘇影月又想起了阿孃走之前也是這般模樣,不禁沉默著落下淚來。

竇夫人又大大地喘了幾口氣,拉著蘇影月的手說道:“好孩子,來,躺下陪我說說話。”

雖說是陪竇夫人說話,但幾乎都是蘇影月一人在說。從往日裡的所見所聞到書裡看見的雜談趣事,竇夫人總是靜靜地笑著看她,目光溫柔慈祥,就彷彿在看自己的女兒,那個初來李府時什麼都不懂的女子現下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舉止談吐落落大方。

“月兒,今後我不在了,你也定要如現在一般自在快活,永遠不要忘了認真習武,好好看書,身為女子在這世上定要能有法子先保全自己。”

聽著竇夫人如交代後事一般的話語,蘇影月不禁淚如雨下。

竇夫人也的確是把她當自家女兒看待,如今更是愈發心疼,也不禁擔憂起今後她獨自一人在府中無名無分無依無靠,終是斷斷續續說道,“月兒,這女子在世上終不能總是孤零零一人,你也要為將來打算。”

自李世民成婚後蘇影月再未想過嫁娶之事,現下竇夫人話中何意她自也明白,反正那人也已娶妻,心中也無其他念想,倒不如就寬了竇夫人的心,含淚說道:“月兒父母雙亡,如今只想終身侍奉夫人,其餘之事全憑夫人做主。”

竇夫人又咳了幾聲,看蘇影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惜和不捨,握緊蘇影月的手說道:“傻孩子,怎能因為我這把老骨頭耽誤了你終身大事。月兒,你要記住,你是我李家養大的女子,配得上這世間任何優秀的男子,萬不可妄自菲薄看輕了自己。你儘管放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不會缺。”

說著說著,竇夫人又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獨留蘇影月卻再無一絲睏意。她躡手躡腳的下了榻,想要去方才沒有看完的醫書那裡尋找答案,可無論怎樣看都破解不了竇夫人的病。

蘇影月再忍不住心中的煩悶與眼中的淚水,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任由淚珠奪眶而出,瘦弱的身體隨著越來越弱的燭火飄搖。

大業九年八月,楊玄感兵敗。蘇影月清晰的記得那日情報傳來時李淵臉上透著一種很複雜的情緒,似惋惜似激動,似意料之中又似情理之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竇夫人自那夜後便極少清醒,當日說的話便也沒了下文,蘇影月自然更是從未放在心上,只有李元吉每次見她都神神秘秘的笑,不禁讓她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許是楊玄感兵敗後李淵身上的擔子輕鬆不少,應允了李世民與長孫無悔歸寧,就連李建成來看蘇影月的時間也比往日多了起來,但大多時候也不說什麼就靜靜看她練劍陪她寫字,只是深邃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讓她讀不懂看不明。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李建成並非李哥哥後她反倒在面對李建成時自在了許多,有時也會自嘲當局者迷,畢竟現在看來深邃如李建成怎會是當日簡單純粹的李哥哥。

“你與二弟倒當真是意氣相投。”李建成看著蘇影月的字嘆道,“不但喜歡的東西一致,就連字跡都相差無幾。”

蘇影月這才緩過神來發現方才思緒縈繞間竟寫了一副蘭亭序。

那個握著她的手教她寫下一筆一劃的人此時應該已到新婚妻子府上了吧,他是否也會那樣握著另一個人的手在紙上寫下他們的名字。

是否也會與另一個人策馬奔騰。

是否也會與另一個人屋頂賞月。

是否也會在另一個人不願喝藥時做上一碟蜜棗糕。

而另一個人,不是旁人,是他的妻子,是他這一世都將一路並肩同行之人。

蘇影月越想便越覺得胸口悶得發脹,無來由的煩悶起來,也不知如何接李建成的話,只嘟囔著“今天天氣真熱,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飲子。”

“不知五色飲合不合蘇女俠心意。”李世民站在屋外笑著看她。

方才心裡唸的人真真切切出現在了眼前,蘇影月眼眶紅了一圈,朦朧的雙眼內淚光閃閃,幾分淡淡的水霧在竭力掩飾著心中的百轉千回,一時之間竟忘了向前去迎,而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李建成見狀,向前迎了一步接過五色飲,“二弟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不多讓弟妹回府幾日?”

李世民向著李建成微微行禮,目光仍時不時掃過蘇影月,語氣一如既往溫和,“無悔還在家中小住,我掛心阿孃便先趕了回來。對了,阿兄方才和月兒在聊什麼?”

“在聊月兒的字。”李建成不知何時拿起了蘇影月剛寫的字遞與李世民看,“若不是我親眼看著她寫,還以為是拿了二弟你的墨寶呢。”

李世民也眯著眼睛認真打量那副蘭亭序,只有蘇影月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那天之後他們都默契的沒有提起從前,又像回到往日那般,一起在後院練劍一起在書房寫字,一起在竇夫人跟前侍奉,只是誰都沒注意到竇夫人看他們二人的眼眸中總有幾分擔憂和疑慮。

日子看似越來越好了起來,就連竇夫人的身子也突然有所好轉,天剛矇矇亮就叫著蘇影月起身梳洗,面色也突然紅潤起來。

“夫人今日精神大好,不出幾日定能全好了。”正在給竇夫人梳頭的蘇影月眉歡眼笑地說著。

竇夫人瞧著鏡中臉頰緋紅的自己卻只是淡淡笑著,沒說什麼,眼底眸光忽明忽暗。

在書房裡和幕僚議事了一整晚的李淵才聽到下人來稟報說竇夫人身體好轉便急忙趕了過來,看到端坐在鏡前的竇夫人時疲憊的眼眸中蓄滿了淚,接過蘇影月手中的梳子親自為攜手半生的夫人梳起了頭髮。

“夫人可還記得,你我二人剛成親那會兒都是為夫日日替你梳頭、畫眉,這些年來讓你受累了。”李淵聲音微微哽咽,“今日再讓為夫替你梳頭、畫眉可好?”

竇夫人含笑點頭,眸中淚光好似倒影出年幼時初為人婦的日子。

“阿郎和夫人舉案齊眉,著實令人羨慕。”一旁的蘇影月也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竇夫人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半真半假地打趣道:“月兒放心,我和你阿郎定會給你找個舉案齊眉的夫君。”說完看向身後的李淵,目光堅定。

李淵也鄭重其事的頷首,看向蘇影月的目光中更添幾分慈愛,緩緩說道:“都聽夫人的。”

蘇影月卻從未想到竇夫人竟會當著李淵的面說這些閨中密語,臉頓時燒得通紅,只連忙說了句“夫人慣會取笑月兒,我去廚房看看藥。”便起身退出屋外。

過了半晌竇夫人才幽幽地說道:“夫君,從今往後我不能在你身邊陪著你了,你要切記萬事不可操之過急,當下避其鋒芒才可保全平安。陛下最喜良駒,可投其所好獻上些許,萬不可因個人喜好招惹禍端。”

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竇夫人滿腹的憂慮,李淵忙端了水讓她喝下,示意她好好休息。

竇夫人卻仍堅持道:“夫君就讓我說完吧,不然該沒有機會了。”

李淵眼裡的淚水在那一刻奪眶而出,眼前虛弱的婦人是他年幼時拼盡全力求娶的女子,時隔多年他仍忘不了那日雀屏中選後從後院走出來的少女一頭烏黑長髮,眉梢眼底皆是意氣風發的笑意。這些年來他在朝堂周旋,她不僅把內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是他仕途上最好的軍師。

可如今他們不再年輕,她也不再明亮,病痛正一點一點奪去她的生命,李淵用佈滿老繭的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

“如今正逢亂世,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郎和二郎。大郎少年老成,心思縝密有守成之主風範,可身處變局之中卻少了破局之機敏。二郎天資聰穎,敢闖敢拼卻又多了幾分桀驁不馴。倘若太平日子多過幾年兄弟和睦自不成問題,就怕……”竇夫人沒再繼續說下去。

作為母親,她比誰都清楚這幾個子女,往後如何她是看不到了,只希望怕發生的永遠都別發生吧。

“還有月兒,她來府裡那麼久我早已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往後我不在了,這府裡又皆是男子,總要給她指個名正言順的婚事才能不讓旁人欺負了去。”

李淵自然知道竇夫人的用心,也認真考慮過竇夫人的提議,可仍有所遲疑,“月兒是個好孩子,我也早與夫人一般把她視如己出,只是這女兒家的終生大事卻是要十分謹慎才是。”

“就是要十分謹慎才許給大郎,否則就算認作義女許給其他府上的郎君我也放心不下。”竇夫人態度堅決,說著說著又留下淚來,“而且,我總放心不下這府中大小事務交與旁人。大郎還未訂親,無悔身子太弱有心無力,前些日子我有心教月兒掌管家事也是為了這一天。”

李淵看著為他操勞了一生的髮妻再不忍拒絕,只一面摟緊懷中的夫人一面輕聲道:“全聽夫人的。”

屋外說話聲由遠及近,李家兄弟三人都已在得到訊息後紛紛趕來。竇夫人一大早便吩咐廚房做了一桌子府中眾人愛吃的菜,全家人整整齊齊圍在一起用膳,只是除了年幼的李元吉之外大家臉上或多或少都有擔憂和悲傷。

席間竇夫人極少說話,也吃的不多,只含笑看著身邊眾人,想把此刻圓滿留的更久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菜餚早已涼透,竇夫人的臉色也愈發蒼白,可是誰也不願說出離開。

蘇影月這才意識到竇夫人今日種種不過迴光返照,不由得悲從中來,強忍著淚。

“趁著今日大家都在,我和你們阿耶要宣佈個事。”竇夫人靠在李淵身上強撐著說道,“大郎、月兒,你們過來。”

蘇影月和李建成連忙迎了上去,都已哭得淚流滿面。李世民似是猜到了什麼,含淚的眸子越發深邃。

竇夫人將手上玉鐲取下來給蘇影月戴上,又把李建成的手拿過來覆到她的手上,蘇影月腦中一片空白,想把手抽出之際卻聽到竇夫人虛弱卻不容置疑地說道:“月兒,別的我來不及為你們準備,這個玉鐲就全當做你們訂親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