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夏天總是來的轟轟烈烈,幾場大雨下下來,太陽便報復似的愈加的熱烈。
這個時候的何年和周讓已經建立了“每週一飯”的友誼。除了吃飯,他們也在休息的時候一起去釣過魚,還經常打電話討論課題和論文的事。人就是這麼奇怪,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也未必有多親密,可是以同學的身份重逢之後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這天晚上,周讓帶何年去一個老字號的潮汕小館吃飯。何年久違的吃到了地道的生醃海鮮,還第一次嘗試了金燦燦的海星。
周讓看他小心翼翼吃海星的樣子不禁笑道:“別害怕,急診科醫生在此,你可以放心大膽的把這隻派大星咽肚子裡!”
何年聽了這話吃的更謹慎了:“我可不想因為一隻海星進急診。”
周讓大笑告訴他:“裡面的籽和白色的頭不能吃,吃其他的問題不大。”
何年嚐了兩口以後還是放棄了,“我投降了,還是章魚哥和蟹老闆比較合我口味。”
周讓有些驚訝:“你居然還知道章魚哥和蟹老闆?”
何年哭笑不得:“你可別忘了,我在兒科工作。”
周讓看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賞:“何同學,有時候的你跟我想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樣。”
何年一愣,有些想笑:“你想象中的我什麼樣子?不會是個連海綿寶寶都不知道的書呆子吧?”
沒想到周讓居然點了點頭:“我想象中的你只是對哈拉爾德和屠呦呦感興趣,根本不會在意那些傻乎乎的卡通片。”
“那你錯了,我不僅知道海綿寶寶,還知道佩奇和喬治、湯姆和傑瑞、汪汪隊和艾莎公主。”何年笑著說。
周讓漆黑明亮的眼睛看著他,灼灼如晝,閃閃如星。
吃完飯要離開的時候忽然下起雨來,飯間他們又喝了一點啤酒,本來是要找代駕的,無奈因為天氣原因,一時間居然還要排隊等待。周讓提出他們一起打車回去,先順道送何年,然後再回他家。
何年沒有意見,這是眼下不用等待的最好辦法。於是周讓攔了一輛計程車兩人坐了進去。
飯店離何年家不遠,不過二十分鐘便到了,只是雨卻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車子停穩在何年的公寓樓大門口,何年下車時周讓迅速把自己的外套脫了遞給他:“沒有傘,披著我的外套回家吧,剛吃完飯就淋雨會感冒。”
何年自然不會同意:“我沒關係,跑幾步就到家了。”但其實他住的社群樓與樓的間距很遠,從門口到他住的那棟樓至少要跑十分鐘以上。
何年開啟門兀自下了車。沒想到周讓怕他淋雨,緊跟著也下了車,並且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了他頭上,自己露了半身在外面。
“真的沒關係,你看到門崗了吧,我去借把傘就好。”何年讓周讓趕快回車裡去。
周讓卻固執的撐著衣服說:“我陪你走過去。”
雨下的太大何年也不再爭執,跟周讓一起頂著他的外套一路小跑走進了門崗借了把傘。
何年撐開傘,往周讓那邊攏了攏說:“我送你去車上。”
計程車還打著雙閃在路邊等著周讓。
周讓點點頭,兩人肩並著肩共撐一把傘朝計程車走過去。
送周讓上車,目送計程車開走,何年這才轉過身準備回家。
卻看到一個人站在瓢潑似的雨裡看著自己。
雨一條一條的從天上垂下來,成為一道道的透明的幕布,雨水打在雨傘上的聲音啪啪亂響,像極了何年此刻亂七八糟的心跳。
短短不到一分鐘,那個人便淋得溼透,可他站著動也不動,像尊雕像似的在雨幕中看著何年。
何年做不到無視他,他們之間也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走了過去將傘撐在蘇澗禮頭頂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是誰?”蘇澗禮直勾勾的盯著何年問。
何年看他一副質問的態度於是便冷冷回答:“跟你沒關係。”
蘇澗禮看著何年,臉被雨水沖刷的蒼白。
“男朋友?”蘇澗禮問。
“不是。”
“你喜歡他?”蘇澗禮又問。
“沒有。”
“你看不出來嗎,我都看出來了,他想上你。”雨水從蘇澗禮的髮梢滴下來,再順著他的鼻樑和臉頰留下痕跡。
“你胡說什麼!”何年怒了,如果他來是為了奚落他,讓他生氣的,那他不會傻傻的奉陪。
“我說錯了嗎,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你們倆剛才去了哪裡?”蘇澗禮不死心的跟在他身後以一種咄咄逼人的語氣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也不是你該問的。”何年腳步不停,又怕被門崗的人看到蘇澗禮,到門崗的時候故意用傘斜遮住了窗戶。
蘇澗禮緊緊的跟著他,還在不停的觸怒他:“他就差沒在臉上寫著想跟你睡覺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這麼齷齪!”何年大聲的制止他,“他是我的大學同學,現在跟我在一家醫院工作,他精通各類急診上的處理工作,尤其是麻醉,是院裡重點培養的醫生!他的論文比我優秀多了,不像你,只想著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何年說完轉身就走,絲毫不管蘇澗禮是什麼表情。
蘇澗禮一下就止了步,呆愣在了雨裡,他望著何年決絕的背影,心裡頃刻間好似被雨水淹沒,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何年走了一段路後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也許只是覺得自己把話說的太重了,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樣過分的話,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安。所以沒走多遠,何年便猶豫著要不要折返回去。雨下的這樣大,蘇澗禮會不會一直傻瓜似的站在那,一個大明星淋雨的樣子若被人拍下來實在對不起觀眾,還有他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何年也還沒問清楚。
兩分鐘後,何年又重新折返回去,回去甚至比走的時候步伐更急。
蘇澗禮果真還呆呆的站在原地。
何年走過去,裝作不經意的將雨傘的一角分給他,問:“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蘇澗禮看著他,眼底一片赤紅,他揚起下巴,神態桀驁卻又有幾分委屈的說:“我來拿我的衣服。”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蘇澗禮把一件衣服落在了何年的家裡,那件黑色的大衣現在還掛在何年的衣櫃裡。
何年剛想說讓他去門崗等著,他去給他拿。可蘇澗禮卻咬牙說了一句:“現在,我不要了。”
他盯著何年的臉看了最後一眼,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轉身離去。甚至不是走的,是跑的。
何年自然不放心他這種狀態去開車,趕緊追了過去。
一直跑到門外的越野車旁,何年才追上蘇澗禮,蘇澗禮正在車子門把手上刷自己的指紋開鎖,可是奈何雨太大,他的手指無論怎麼刷門也沒開啟。
何年看到有血絲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淌,作為醫生敏感的直覺,他一把抓過蘇澗禮的手來看,五個指腹竟是皮開肉綻的狀態。何年立刻扔了傘,把他的另一隻手也抓來看,依舊是皮開肉綻的五個指腹。
十個手指頭,沒有一個是皮肉完整的。
何年看向蘇澗禮的臉,他臉上雨水橫流,與眼淚混為一談。
何年的心立刻軟了下來,他後悔剛才不該把話說的那樣重。蘇澗禮是有些心理障礙的人,能把自己的手傷成這個樣子,不知他又遭受了什麼打擊,今天他能鼓起勇氣來找自己大概已經到了非來不可的地步,自己又何必跟他逞一時之氣。
何年拉著他重新往家走,蘇澗禮掙扎兩下,何年回過頭看他,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蘇澗禮一下像被人點了穴一樣沉浮在何年輕柔的動作裡,他不再想掙脫,順從的被何年拉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