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出去的時候,蘇澗禮就站在落地窗前,不遠處漆黑的夜空裡爆出一朵朵碩大的煙花。
何年看著蘇澗禮的背影,挺拔卻又鬆弛,像一棵樹,自由生長的樹,像片雲,隨意穿行於風的雲,也像風,來去無蹤的風。煙花無聲的炸開,將他的輪廓鑲上了一層金邊,無數璀璨的星辰全落在他的肩頭。
何年慢慢走過去,走到他的身旁。
電視機裡的主持人喊著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蘇澗禮說:“何年,謝謝你。”
何年笑了笑,“你還是謝謝披薩吧。”
“不光是披薩,還有……”他沒有再說下去。
他不說,何年也不想追問。
看完煙花,電視機裡主持人們也開始齊齊謝幕。何年正欲轉過身,蘇澗禮卻勾住何年的肩用力將他勾到他身邊。
“做點有意思的吧。”蘇澗禮的睫毛就掃在臉側。
何年本能的想推開他。
“為什麼不喜歡與人親近?”
“沒有必要與每個人都親近。”
“那我跟你正好相反,”蘇澗禮放開了何年的肩,“我喜歡與人親近。知道我為什麼選擇這個職業嗎?因為可以被人注視,被人喜歡,雖然這種喜歡都有些虛無縹緲,但總歸是有人愛著自己關注著自己的。”
何年看看他,說:“那你今晚應該回家或者跟你的那些追隨者在一起,而不是來這裡。”
“可我不認識他們,更不能跟他們摟摟抱抱,那可是偶像的大忌。”蘇澗禮把頭歪過來說,“何年,你不一樣。”
“因為可以跟你上床?”何年的嗓音發冷。
蘇澗禮說,“我告訴你為什麼,”他突然俯頭在何年耳邊說了句什麼,何年聽了之後一把將他推開,臉和耳根紅成了番茄色。
“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確實很迷人。”
“你這是把我當PY嗎。”
“別說的那麼難聽,找到一個合拍的人可不容易。你應該說我們是靈魂深處的好朋友,最深處的那種。”蘇澗禮語氣曖昧。
何年瞪了他一眼,“靈魂深處的好友指的是心靈的相通,不是某個器官。”
“你怎麼能保證有一天我們不會心靈相通呢?”
何年不語了。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蘇澗禮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後果斷的結束通話。
然而剛結束通話,手機又再次響了起來。蘇澗禮的臉立刻變得有些陰鷙。
電話響第五遍的時候,蘇澗禮接了起來,一個喂字還未說出口,電話那頭的聲音就清晰傳過來,是個極其焦躁的女人的聲音。
“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楊總一直在等著你開慶功宴,左右等不到你人現在生氣的走了,那些定下來的合約肯定要泡湯的!你現在人在哪裡,趕快給我回來,立刻馬上!”電話那頭的人恨不得撕了蘇澗禮。
蘇澗禮聽完以後,一句話也沒回,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但他的神情卻因這通電話變得極其煩躁,甚至連手腳都開始不由自主的抓握起自己的衣服。
“有煙嗎?”他問何年。
“沒有……”
“我去買。”蘇澗禮轉身就要出去。
何年攔住了他,“今天是除夕,便利店都關門了。”
蘇澗禮立刻像一個困獸一般在看不見的籠子裡四處亂撞,焦慮無比。
下一秒他就突然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牙齒狠狠地啃噬在指腹的皮肉上,血一下就從他的指腹處流了出來。
何年一驚,趕快把他的手用力從他嘴巴里拽出來。
“你冷靜點,別傷害自己!”何年衝他叫了一聲,他拉著蘇澗禮的手,鮮血順著他的手背滑了下來。
何年快速地拉著蘇澗禮在餐桌前坐下,轉身在餐邊櫃翻出醫藥盒,取出碘伏和棉球給他消毒。
他的自殘行為來的太突然,連見慣了“大場面”的何年都感到剎那間的心驚肉跳。
蘇澗禮像個石像一樣一動不動的任何年的擺佈,只是臉上佈滿了絕望。
將他的手指簡單的包紮好,何年輕聲問他:“剛給你打電話的是你的經紀人?”
蘇澗禮木偶似的點點頭,過了會兒又輕聲回答:“也是我媽。”
何年心裡一跳。
“她試圖控制我,但我現在不想再接受她的命令和擺佈!”蘇澗禮的眉宇間的焦慮像一陣風浪。
“讓你去拍電影嗎?”何年不是太瞭解這個行業,但是聽到了那通電話也不難理解其中意思。
蘇澗禮冷笑一聲:“如果只有拍電影那麼簡單就好了。她沒經過我的同意把我賣給了一個新的經紀公司,還擅自做主給我簽了黑心廣告和無腦綜藝,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我也有自己的職業理想,我想做好一個演員,能有一天被別人認可,做出自己的成績!可是她不理解,她不理解!”
蘇澗禮急躁的站了起來,十分痛苦惶恐的模樣。
何年拉住他的胳膊,“蘇澗禮,你現在在我家,沒有人逼你做任何事,也不會有人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明白嗎!”
蘇澗禮看著他,瞳仁幽黑。
“你現在要做的是把臉上的妝卸掉,好好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好嗎?”何年看著他臉上精緻的妝容,那下面覆著痛苦不堪的表情。
蘇澗禮痛苦的閉上眼睛。
“何年,你知道我媽她有多瘋狂嗎,她要求我的一舉一動都要向她彙報,不允許不聽話,不允許做任何超出她認知的事情,我有時候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何年輕聲安慰他,“我明白,可能你長大了你媽媽還把你當做小孩,其實有時間的時候你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心理醫生,會對你們很有幫助。”
蘇澗禮沒再說什麼,何年讓他靜坐了一會兒後把他拉到了衛生間,將熱水給他調好,看他呆呆的站著,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遲疑了一下便將他的外套和襯衣脫掉。
“何年。”蘇澗禮抱住了何年,“我不是好人。”
“好與壞是留給別人判定的,你本人不能做裁判知道嗎?”
“那別人會怎麼判定?”
何年抬眸看他一眼說:“如果你不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追隨者?除非他們的眼睛是瞎子的手錶——擺設!我只能告訴你凡事要往好的一面去想,如果你天天悲觀消極,會短命的。”
“你嚇我。”蘇澗禮被唬的一愣。
“中醫講悲則氣消,一個人處在悲傷消極的情緒太久,身體裡的元氣就會慢慢耗盡,消極的情緒會對身體的機能產生很大的影響,時間久了傷及肺臟和其他器官,嚴重時甚至能導致猝死。”
蘇澗禮半信半疑的看著他。
何年說,“紅樓夢你知道吧,林妹妹不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嗎?”
用一件嚴重的事蓋過另一件嚴重的事帶給他的影響,以毒攻毒未嘗不是好辦法。
蘇澗禮呆了幾秒,表情果真緩和了一些,他看著何年說,“別給我扯別的,我現在就問你,你覺得我好還是不好?”
何年皺皺眉毛不予理會。
“說。”蘇澗禮像個固執的小孩。
何年說:“我從不跟壞人交往過多。”
蘇澗禮聽他說完,臉上開始回暖。
“好了,你趕快洗澡吧,熬夜也是猝死的頭號殺手。”
何年看他的情緒慢慢的穩定下來,於是準備轉身離開。
蘇澗禮卻一把拉住了他。
“你陪著我。”
何年很是尷尬,“你真把自己當小朋友,還要大人陪著你洗澡嗎。”
“我不是小朋友,但我會做小朋友不會做的事。”
裝著兩個高個子男人的浴室此時顯得逼仄,熱水嘩嘩的流著,霧氣把一切都往朦朧和曖昧中歸攏。
何年沒想到自己在這個辭舊迎新的日子洗了兩次澡。一次洗去舊年的塵埃,而第二次就有點難說了,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