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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見

1933年6月15日

長風:

長風,我一切順利。

我已到達所屬的陸軍第五戰區,圍江。

夜裡寒冷,若是你也在,肯定又會偷鑽我被窩了,蘇青這兔崽子說我拍電報時候不像獅子,倒是像只巴巴望著的大貓,我踹了他一腳。

唉,可不就是巴巴望著麼。

平津城情勢也不如當年你我相見,讓橫翠仔細點照顧你。我不在你身邊,別再去沒事找事的撩架,我知你能耐,說起來猶記我們初見第一戰可是我讓了你。

用爺的名號,響噹噹的,爺不在,旁人照樣讓你。

呃,這蘇副官說要我寫句祝福。

那長風,能吃能睡,別受欺負。

等我回來。

你霍爺

1924年 平津城

十二月前幾天下了雪,將平津城遮了個嚴嚴實實,白雪蓋被,燈籠高掛大街巷簷,紅紅火火的,如此紅白交加,竟然也能十分的壓住城內積壓已久的鬱氣。

橫翠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裡,後面一隻黑貓跟著奔,貓兒脖子上掛的鈴鐺一奔一響,若是有心,自然能注意到這一人一貓二人竟是都沒有腳印。

兩個活物就這麼穿街繞巷,幾百裡雪地間也不見人煙,可分明沿途洋房矮屋內,燈光充盈,這是都躲在屋子裡。

橫翠留了心觀察著,一路掠行,心想這霍八爺的名號可不就是響噹噹的,百姓們這是明哲保身,嘶,這個詞是這麼說的不?

身後黑貓炸毛尖叫,刺破本就顯得有些詭異的城,橫翠也被一驚。

“死貓,沒事兒叫什麼,叫我分了心,這大雪間看不見方向,若是走錯了,老闆可是要怪罪的。”

橫翠怒視身後的靈貓,轉念一想這貓最近正得戚乘風的心,等過段時間,遲早他得找個法子除掉。

“我是提醒你,此詞並非明哲保身。”靈貓的聲音傳入橫翠耳內。

橫翠冷哼,也不說話,將手指伸進耳朵使勁攪,像是聽了什麼髒了耳朵。

靈貓綠幽幽的眼珠子轉了轉,像是在瞪誰。

司令府。

門口兩名警衛站崗,左邊一偏低的打了個哈欠,立刻被右面那生的高大的踹了一腳,像個洩了氣的球滾下臺階。

“嘶,疼死了。”大虎揉著自己的半個屁股,眼睛瞪大看向右邊那冷麵警衛,“蘇青!你再這麼欺負我,我就要告訴八爺去了!”

蘇青那冷臉像變戲法一般,嘴一咧整個人油油滑滑,說話也帶著些吊兒郎當,身姿卻是站的板正。

“告去呀,那也正好讓司令看看,他帶回來的是一個什麼廢物,一被欺負就知道告狀,沒有別人的庇護真真什麼都不是。”

橫翠站在屋簷上咯咯的笑,“哈哈哈,這蘇小綠說的倒是對。”他瞥見仍然一團坐在臺階下的小虎,語氣輕蔑,“真是個廢物,究竟怎麼在這亂世活下來的。”

“待我去逗逗他。”橫翠長衫飄揚,飛身下牆。

靈貓只來得及伸出爪子,“別去!小心老闆又要罰你!”

待靈貓的聲音傳入橫翠耳朵,他早就在地下站定,腦門被抵了一把槍。

蘇青恢復了冷臉,槍口巋然不動,手臂繃緊,“你是什麼人?哪裡來的?”

橫翠僵硬的勾著嘴角,輕輕朝後吐息,吐息方向正是剛才那小虎,此時正結結實實被蘇青護在身後。

蘇青臉色微變,指節微動,只聽得“砰——”

練武場。

戚乘風身著一身淡綠長衫,前襟兩粒紐扣系的整齊,領口能窺見一點脖子的白皙,鎖骨以下皆不可見,視線再往上移,面容精緻俊秀,短髮規規整整貼在脖子上,此時笑容滿面,端的是一副斯文模樣。

長衫款式倒是街上隨處可見,可這顏色太過清雅秀麗,明明是女子喜愛的顏色,或許是他五官柔和,倒是半點不違和,給他穿出了風骨,看著就貴氣喜人。

戚乘風右手執劍,身子挺立,目不斜視的看著對面的霍黎安。

二人風格簡直大相徑庭,若說戚乘風是鶴,那霍八爺卻更像一條瘋狗。

霍黎安生的高大,只是站在練武場上就生出一股獨屬於自己的氣勢,一身軍裝卻是內衫大開,胸膛汗晶淋漓,本就面容硬朗顯得兇悍,此時又拖著一杆長矛,不像司令,像煞神。

“戚老闆怎麼穿這女娃娃穿的衣服?”

戚乘風並不作答,淡淡的笑,忽地長劍出鞘,凌厲劍風在耳畔破開,勢如破竹,直直就要抵住霍黎安的左心。

“錚——”

劍被長矛挑開,卻也不落下風,長矛兇悍直搗黃龍,劍卻總能靈巧避開,霍黎安心中莫名惱火,看著戚乘風竟是還在笑,他越發的覺得對面這人定是有那瘋病,只想的一招打趴對面這人,讓他別再露笑。

看著晃眼睛。

邊想邊使了狠勁,等戚乘風收劍的一瞬,一腳踢出本已收回的長矛,眼看長矛離戚乘風越來越近,霍黎安卻越來越失望。

戚乘風身子靈巧,霎時間手中劍已出,怕是輕易就能擋住他這招出其不意的長矛,倒是有幾分預判他動作的意味。

“——砰。”

府門外傳來聲音,霍黎安神色一凜,未來得及深想,就看見戚乘風不知道怎麼的眼瞳微閃,晃了晃神,或許因為這聲槍響,總之出劍的路線有些凝滯,微微偏移,怕是不能接住這長矛。

戚乘風笑容未變。

“他孃的。”霍黎安低罵,出手調整長矛角度,擦著戚乘風的右臂,“鐺——”一聲,長矛徑直插入練武場下的水泥地。

情勢瞬息萬變,霍黎安怒視對面淺笑的戚乘風,因為他的劍早就直直抵到霍黎安的喉嚨,但也沒再往前一分。

“承讓了,八爺。今天可是乘風棋勝一著。”

戚乘風聲音清冽,還真有一種教書先生的清越之意,可瞧他剛才使劍,一招一式,出手果斷,毫無猶豫。

“不去看看嗎?”戚乘風是指剛才那聲響。

霍黎安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樣,他只是盯著戚乘風,面色陰沉。

忽地他低下頭,靠近了咬牙切齒道:“戚老闆好手段。”,邊說邊伸出寬掌將長劍撥到另一邊。

“八爺謬讚了,若比槍法,乘風定不如你。”戚乘風仰著頭,下巴頦下脖頸聳立,霍黎安也慢慢抬起右手。

“你知道嗎?戚老闆。”他將手掌與戚乘風的脖子緩緩貼合,拇指摁在血管跳動之處,“但凡聰明一點的人,都不會讓敵人近身。”

大發慈悲的說完,霍黎安再也不看手下這人,在他手底下殞命之人數不勝數,無需記得,他只看前方種植的拂柳,手掌開始使力。

在他根本不在意的地方,戚乘風彎著眼睛,緩聲道:“八爺庇佑百姓為輔,庇佑自家人為主,那可要當心。”他越說越慢,聲音也越來越細,最後變得難聽又詭異,聲音變得不像是從嘴裡傳出來的。

霍黎安恍若未聞。

戚乘風覺得自己的呼吸快要被徹底攥取,他眨了眨眼,艱難的擠出幾個字,“剛剛那槍響...”

夜半天氣寒涼,偌大的司令府靜如死地,戚乘風情不自禁的捂著脖子,半弓著身咳嗽不已,斷斷續續的出著氣,只覺得喉嚨裡一時癢極痛極。

霍黎安早就疾步走出察看,不見了蹤影。

“咳....等等...別走啊....”戚乘風捂著脖子,心裡後悔,若不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話提示的太過分,說不定這次就可以成了,方才眨眼時,似乎已有溼潤之意。

咳了好一陣,戚乘風碰了一下乾燥的眼角,直起腰,嘆息連連。

司令府原身是座王府,以中軸對稱,佈局規整,亭臺樓閣樣式傳統,戚乘風一路走一路看,抬眼可見飛簷青瓦,建築形制考究,定是請了名匠,行至中央還有花園,以梅花居多,白雪壓梅,如此雅緻,戚乘風停駐在此。

“梅花倒是開的極好,何時那古銀杏也能如此這般。”戚乘風低喃,似埋怨似感慨,卻不看那梅花,低垂腦袋。

靈貓悄無聲息來到背後。

“其他的都容易,只要再得書中所說的一種淚,何愁?”

“說的簡單。”戚乘風蹙眉,偏過頭,“剛剛槍聲怎麼搞的?”

靈貓走至他身前,留戀的蹭著他長衫的尾部,“是橫翠,他惹得蘇青槍上了膛,怎麼,打擾到你了?”

戚乘風終於抬步繼續往前走,靈貓也跟至身後。

“是打擾了,他起了殺心,下手正重。”戚乘風眯著眼,想到剛剛的場景,以及那手掌的溫度與力度,“也是我自己,本想提醒一下他的人裡有內鬼,是我過了頭。”

戚乘風咬牙,“這橫翠也是,他什麼時候去逗蘇青不好,這下壞了我的事,什麼也幹不好。”

靈貓有心安慰他,“橫翠心性不定,這不算什麼,我們有的是機會,就是不知道這方法管不管用。”

他何嘗不想知道這法子到底用處如何,戚乘風不想應答,越走越快,只覺煩心不已,“你別跟著我。”

靈貓身形一滯,到底再也沒往前。

距府門口不遠,戚乘風就瞧見霍黎安召集了不少人,這些人裡有軍有民,總數不少,卻也絕不算多,共不超五十人。

蘇青和小虎儼然也在其列,戚乘風在心裡盤算,這兵是親兵,至於民,應該是管家侍從之類。

霍黎安眼力非常,那綠衫人甫一出現,他的視線便牢牢緊鎖在人身上,像剛才的長矛,直中目標。

這一眼又低又沉,他臉色凝重,眼神的分量如有實質,遇上膽小如鼠之輩,怕是能當場跪地,涕泗橫流。

可戚乘風呢?這人膽大包天,目中無人,還能笑著擠眉弄眼。

霍黎安移回眼神,疑慮叢生,就像今夜的事一樣,詭異至極。

“行了,一個個醒醒神,拿出當兵的樣子,槍桿子在自個身上揹著,關鍵時刻,小到你自己,大到這府,你們得給我守好咯。”

“是!”

應聲振聾發聵。

許是這落雪厚實,戚乘風站在遠處也覺得恍惚,這些人中氣十足,竟然是十分的有底氣,在這莊嚴的府邸,更是肅穆。

怪不得這平津城,視霍八爺與他的兵如洪水猛獸。他們有實力,有氣勢,無論心中有鬼之人,或是自詡正義之師,自他入城以來,無一不被壓制。

他看著霍黎安大踏步向他走來,那身軍裝裡散開的內衫已被扣住,威風凜凜,領地中的獅子,哪容小覷,饒是戚乘風也不由得後退半步。

霍黎安見了他的動作,挑了挑眉,忽而大笑。

“我還真以為你戚老闆什麼都不怕,讓我這個當兵的都忌憚的很。”霍黎安停頓半秒,“怕的就是那些毫無所畏,不可攻破之人,你說呢?”

戚乘風只笑,並不接招。

“我也以為霍司令不喜歡文字遊戲,只論武力。”

本來只是諷他話裡有話,霍黎安卻以為他是在貶他沒有學識,他也不氣,猖狂一笑,“就算是那樣又如何?百無一用是書生。”

戚乘風看著霍黎安狂妄的樣子,越發覺得自己想的辦法可行,一來二去,說話間也放鬆許多。

“剛才只是我僥倖贏八爺,論槍法,絕對您是這個,可不是靠武力嗎?”戚乘風笑著,豎起拇指。

這真是踩在霍黎安的逆鱗上,他又回到之前有些暴躁的狀態,“剛那是我讓著你,那矛我不收,可是真要把你戳成篩子的。”

霍黎安越說越氣,“你以為我要是不放你一馬,你現在還能在我面前說話?”他看戚乘風滿面春風,更加窩火。

“不是要殺了我嗎?何必多此一舉?”

這話問住了霍八爺,他愣了一下,解釋,“我霍爺手下不殺無名之輩,你先報你的名,何處之人,做什麼行當再說。”

戚乘風嗓子此時還在隱隱作痛,這話漏洞百出,他卻難得真心實意笑起來,院裡掌燈並不亮堂,光影綽綽,霍黎安看著他過於俊秀的面容又不屑起來。

“再說了,就你這文弱樣子,贏了你別人也說是我勝之不武,當然無趣之極。”

至於是否真的無趣,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練武場開頭幾招分明酣暢淋漓,這才將釦子解開,這會口是心非起來。

戚乘風也笑,像翠玉落石,霍黎安聽著莫名消了火。

這時有人來報。

“司令,江副官發來電報,東南一帶如今周曉聲看管的嚴,他跟你通個氣,看是不是要先派去一小隊人馬,混進去探探虛實。”

來人著軍裝,戚乘風知曉是來報要緊事,有心避躲,卻也不見霍黎安吩咐,便作罷。

霍黎安看了戚乘風一眼,沉聲下令:“準了。讓江許知小心著點,記著,要儘快。”

那人敬了個禮,利索撤下。

戚乘風識趣告別,二人就這麼走向門口,什麼也沒說。

直到戚乘風真的準備離去,就此轉身,身後傳來聲音,“剛才你聽到的可是機密,戚老闆,可得給我守好這個秘密,剛那小兵你也見過了,我可是要拿來當心腹的。”

戚乘風撣了撣衣服下襬的雪,“放心,我記性不好,而且目不能視,認不住他的。”他語氣平淡,像是剛才道別時說的那聲再會。

獨留下司令府門口定定站著的霍黎安,心裡驚疑不定,不敢相信那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又想到那陣蘇青說的入侵之人憑空消失更是心思煩亂,一樁樁一件件,盡顯詭譎。

直到又開始落雪,霍黎安終於回過神一般,轉身進了府。

平津城南方之境,什麼時候下過這麼大的雪?橫翠橫著臥在房簷上,用舌頭接著雪絲,一下一下的抓摸著身邊炸毛的靈貓。

一人一貓就這麼看著越走越遠的戚乘風,徹底消失在雪天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