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陳一給程希打了個電話,說一會他一個開蛋糕店的朋友要來給醫護人員送點慰問麵包,讓她下去接一趟。
果然過了沒多久,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清冷卻又有幾分熱忱,說話一口一個姐,甜的很。
程希邊講電話邊往樓下走,很快便看到了門診大門外站著的那個全副武裝的女孩。
隔離服,口罩,帽子,手套。
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只看的清一雙眼睛滴溜溜到處亂轉。
宜陽封城一個月了,事態比她想象中要嚴峻很多,整座城市寂靜的像死了一般,毫無生氣。
但那個女孩揹負雙手,身子歪歪扭扭,一隻腳踩著另一隻腳尖,低頭玩地不亦樂乎,跟她身後那空無一人的街道顯得極不協調。
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自然又熱情的朝程希揮舞了下雙手,“程希姐,這兒!”
“.........”
整條街道就她一個活物,腳邊還放著兩大袋麵包,她想要裝傻都不成。
程希快走兩步,到了她跟前。
“程希姐好!初次見面我還是自我介紹下,我叫言木槿,是陳一的朋友!”
她聲線清脆偏冷,就像木琴乾脆利落的叮嚀聲,但說話的語調卻激昂洪亮,讓人一聽便知道這是個性格不錯的人。
程希挑了挑眉,雖然戴著口罩,嘴角還是不由自主挑起個意味深長的笑。
陳一哪裡有什麼普通的女性朋友,唯一的一個就是她,而且還得被他吊兒郎當稱聲“姐”。只是這次,他口味變了啊...
雖然看不見這女孩的臉,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就跟他一直以來鐘意的型別不一樣,何止不一樣,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陳一一直喜歡明豔動人或者玲瓏可愛的女人,對這樣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家姑娘的女孩是從來不感冒的。甚至避諱跟她們產生聯絡,因為他說,這樣的女人一旦動心最難纏了,分手很麻煩。
陳一懶,凡事怕麻煩。
女孩捂的嚴嚴實實,但那雙乾淨澄澈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像只百靈鳥兒般,俏皮靈動又清婉秀麗。
“你好你好,真是難為你們還惦記著我們。”程希不著痕跡收回打量的目光,笑著客氣了句。
“嗨,客氣啥,早晚都是一家人。”那女孩眉開眼笑一本正經道。
“.......”
程希自然聽出了她話中意思,心想不久以後這世上只怕又得多一傷心人了。
指望陳一浪子回頭,可能需要狗先改掉愛吃屎這個毛病吧。
不知為何,程希對這女孩頗有好感,正想勸兩句,離陳一越遠越好。就見那女孩忽而振臂高指天空,仰頭喃喊一句:“世界大同指日可待啊!”
“.......”
她跟不上她的節奏。
程希乾笑兩聲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窘迫,內心忽然就沒那麼擔心這姑娘了,只想拿了麵包趕緊走人。於是她故意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裝作很忙的樣子。
那女孩果然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動作,非常善解人意的將兩袋麵包遞給了她,嘻嘻笑道:“現在真是辛苦你們這些一線的醫護人員了,以後程希姐要還想吃,就跟我打電話,我再送來!”
“好,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代表所有的戰友們先謝謝啦。”
麵包袋子有些沉,屈身使力的那一瞬,口罩鬆動,輕輕掃過鼻尖有些瘙癢。
瘙癢難耐,程希見四下無人,一時忍不住便隔著口罩揉了揉,這一揉就將口罩徹底揉鬆動了,端端將鼻尖漏了出來。
“啊!”那女孩不知看到了什麼,驚叫了一聲。
程希重新戴好口罩,問道:“怎麼了?”
“你鼻尖那顆痣!”
“嗯嗯,怎麼了?”
那女孩忽而大笑一聲,一掌拍上了她的肩膀,開心道:“咱倆不是第一次見面啦!”
程希不解的望著她。
“程希姐之前是不是在二醫上班?”
“嗯嗯。”
“那沒錯了,程希姐可能不記得我了,但你鼻尖上那顆痣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了,妖的很。”
“...你這是誇我吧?”
“放心,是誇!”
程希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幾年前的事了,一天夜裡我肚子疼,去二醫急診正巧碰上你坐診。你讓我躺下,在我肚子上來來回回按了好多遍,都沒判斷出究竟是啥原因,就說讓我去做個腹部ct。”
“然後呢?”
“然後我罵了你句庸醫,你罵了我句窮逼。”
“........”
陳一到底在哪兒認識得這麼號人啊!
程希堅定的搖了搖頭道:“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罵患者窮逼的。”
那女孩也堅定的點了點頭道:“對,是沒罵出口。但你兩隻眼睛,一隻裡面寫著窮,一隻裡面寫著逼,我看得很清楚,不會錯!”
“........”
程希拎起麵包袋子面無表情道:“我要走了。”
那女孩兀自在後面追喊:“可是做ct真的很貴啊,程希姐!”
好歹給他們送了這麼多面包,程希回頭想讓她趕緊回去,那女孩見她轉過身,喊聲更洪亮了,“程希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ct很貴啊...”
“.......”
陳一這回病的不輕。
程希嘴角抽搐著下了結論。
又過了兩個月後,宜陽解封了。
程希想在回京之前,去宋遠清的咖啡館看看。
聽陳一說,他從外地學成歸來後,便在宜陽一僻靜街道開了個咖啡館養了只貓種了些花草,生意還不錯。
剛解封,大家仍心有餘悸,不敢大意,路上行人皆戴著口罩,喝咖啡的人也驟減了不少。
雖然咖啡館冷冷清清,但其實也挺熱鬧...
程希看看站在吧檯前正跟宋遠清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女孩,又看看端坐一旁喝咖啡的陳一,心裡暗暗吃了一驚。
沒想到他竟然將她也帶來了。
宋遠清見程希進來,眸光一亮,從吧檯裡迎了出來。
現在幾乎再也看不見他張揚肆意朝人揮舞著胳膊打招呼了。
“來啦。”他走到程希跟前,輕輕笑了起來。
程希避開他那依舊灼熱而赤裸的目光,笑著點了點頭,“嗯,想來看看。”
“香草拿鐵,好不好?”他不動聲色,柔聲問道。
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很好的將心中的失落掩飾起來了。
“好。”
程希抬腳向陳一走去,那女孩回到了陳一身旁,但奇怪的是她並沒同陳一坐在一起,而是坐他對面。
陳一看見程希,嘴角勾出一抹慵懶的笑,輕輕揚了揚手,朝她打招呼。
程希也抬起了手。
“程希姐,咱們又見面啦!”
那女孩揮舞著雙手,笑容甜美。
這回,程希終於看清了這女孩的模樣。
一頭齊肩短髮,黑順柔亮,兩邊鬢髮挽在耳後,露出一張乾淨白皙的臉。她很瘦,看起來似乎一推就能倒,但笑容又很有朝氣,尤其是那雙眼睛,格外靈動。
不說話靜坐的時候,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很像日劇裡清冷又明媚的女主。
“是啊,咱們又見面了。”程希嘴角含笑掃了眼陳一,意味不明道。
那女孩一把拉過她,湊近咬耳朵道:“聽說宋老頭子喜歡你,是不是真的?”
“...這面咱們不見也罷。”
陳一似猜到女孩在好奇啥,那雙攝人奪魄的丹鳳眼懶懶掃向女孩,淡淡開了口,“好了,言木槿,別為難程希姐。”
女孩聞言鬆開了程希的胳膊,衝對面那人眨了眨眼睛,興致十足道:“那我為難你吧!”
......
宋遠清一手端著杯咖啡,一手端著份甜品放在程希面前,走到陳一身旁坐下。
“嚐嚐,看喜不喜歡?”
程希聽見那女孩壓低聲音“哇哦”了一聲,她裝作沒聽見,端起杯子平靜得喝一口,再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塊甜品放進嘴中細細抿開嚥下,方才笑道:“不錯,味道很好。”
“哇哦~”這次那女孩沒忍住感嘆出了聲,捧著雙頰眼冒星星看著程希接著道:“程希姐好優雅啊~我好喜歡~”
.......
陳一到底在哪兒發現的這貨啊!
程希清了清嗓子,雲淡風輕轉移了話題,“你為什麼要叫遠清宋老頭啊?”
那女孩“哇哦”剛冒出頭,程希便趕緊一計眼刀子劈了過去,大有她要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便當場了結她小命的氣勢。
果然,那女孩急急收了口,正色道:“因為他一天到晚都死氣沉沉的,不像個老頭子像什麼?日薄西山都比他有朝氣。”
程希眸色一暗,低下頭,不敢再與宋遠清對視。
從前,他可是天底下最明媚的少年郎啊。
程希端起咖啡杯,心不在焉抿了一口,隨口又問:“那你叫陳一什麼?”
“陳三歲啊!”
這聲音實在太過熱烈,裡面含著的情意鋪鋪灑灑落了一地,讓程希實在忍不住尋聲望了過去。
窗外天色陰沉,但女孩臉上卻盛著最為明媚的那束光,若春光乍現,燦爛無雙。
餘光瞟見陳一,冷淡著一張妖冶俊秀的臉,不為所動緩緩低了下去,嘴角卻在含上咖啡杯的那一瞬,慢慢勾起一抹不可察覺的笑。
笑裡,什麼都有。
程希很想問為什麼要叫他陳三歲?
但是答案好像變得又沒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