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就過去了近三十年。
錦江還像二十多年前一樣緩緩地向東不知疲倦地流淌著，只是錦江兩岸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鱗次櫛比的高樓和川流不息的街道成了這座城市的主旋律，那些原本屬於這座城市的過去，卻早就隨著錦江水流淌而去，彷彿並沒有濺起多少浪花。
頭髮有點花白的老歪坐在陽臺上，呆呆地看著春日暖陽下的錦江，心頭思緒萬千，不免感嘆世事無常。
“老王，你的頭髮這段時間白了好多了……”
坐在對面靜靜看著老歪，半天沒有說話的李小蘭，看著一臉愁容的老歪，忍不住一陣心疼。
“莫想那麼多，實在不行……就申請公司破產吧……”
見老歪有些動容，沉默一陣後，終於，李小蘭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她憋在心裡很久的話。
果然，老歪一聽這話，觸電一樣地跳了起來：“不行！申請破產，我咋個對得起和我們一起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的公司老人？！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廠裡工人的工資結了！把拖欠的貨款還清！我還不清，就讓兒子繼續還！”
“老歪！你認清事實好不好！”
李小蘭見老歪果然是油鹽不進，不禁也坐不住了，語氣中也帶著難以壓制的激動。
老歪見李小蘭真的生氣了，不說話了，只是像個悶葫蘆一樣梗著脖子看李小蘭，眼神裡滿是倔強。
李小蘭曉得自已男人現在壓力很大，終究還是不忍再罵他，輕嘆一聲，換成了輕柔的語氣，想開導一下自已這個思想有點僵化的男人。
“老王呀，我們雖然是老品牌，但是時代變了，現在的年輕人只認外國貨，你堅持下去的意義在哪裡？是想把這個家拖垮，把一對兒女的未來都葬送嗎？”
“哼！如果不是那個狗日的敖廣遠，聯合外人搞老子，我們公司會搞成現在這樣？”
老歪不服氣，他覺得公司之所以搞成現在這樣難以為繼，並不是他老歪沒本事，都是敖廣遠那個貪官造成的。
想當年，他們的品牌紅遍半邊天，還在央視黃金時段打廣告，可以說，公司在市裡乃至是省裡都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可自從那個敖廣遠來錦江當了外貿局一把手，就以引進外資的旗號，聯合國外資本收購老歪公司。
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在外資的幕後操作下，敖廣遠就聯合工商稅收幾個部門對老歪的公司聯合行動，查出不少打引號的問題，讓公司品牌的影響力一落千丈。
而公司受此打擊，從此就一蹶不振，規模不斷收縮，只是在老歪幾個人的努力維持下，勉強苟延殘喘著。
尤其是經過一次席捲全球的口罩事件之後，公司利潤早就是入不敷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連工人的工資都拖了半年多，這讓做了三十年鹹魚的老歪，也生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行……公司不能破產，不能對不起跟了我們這麼多年的員工……”
老歪喃喃地念叨了一句，表情悲涼，人也彷彿一下子老了幾歲，但眼神中，卻多了幾分決絕。
“老王……你真的要把我們最後一點家底都拿出來？”
李小蘭察覺到了老歪目光裡的堅定，問了一句之後，突然她也想開了，她決定不再攔著老歪。
“老老老老，老、老……”
一個人在樓下激動地一疊聲喊著，可歪字卻生生卡在喉嚨裡，叫不出來，於是就一跺腳衝進大門，連滾帶爬地跑向了三樓。
老歪和李小蘭聽到這聲音，都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這田癩子是咋個了，又變得這麼結巴了。
田癩子一口氣跑上三樓，更是喘得說不出話，又老老老的老了半天，紅著麻子臉瞪著小眼睛硬是沒把老歪兩個字喊出來。
但老歪分明看到，田癩子那麻子臉上有著抑制不住的笑容，
這一幕，讓老歪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拉著板車，天空飄著小雨，田癩子也是這樣激動到喊不出他的名字。也就是那一天，他的命運齒輪開始轉向……
莫非……
老歪心頭突然一動，對田癩子要說的話開始期待起來。
田癩子接過李小蘭遞過來的杯子，猛地一飲而盡，又抬手擦了擦嘴，這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老歪！你曉得不！敖扒皮遭了！！”
“遭咋個了？！”
老歪也開始興奮起來，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瞪大了一雙眼睛死死看著田癩子。
“他今天在市裡領導班子例會上，被上面來人帶走了！哈哈哈！！”
田癩子說完，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咋個曉得的？”
老歪有點不敢相信，趕忙追問。
“是市城管局的趙衛紅講的！絕對可信！”
“哦！趙老壞呀！一個科長而已，而且都要退休了，咋個還能開那種級別的會？”
老歪想到那個趙老壞，後來被收編到了聯防隊，又走敖廣遠的關係進了城管隊，這麼多年來，要不是有敖廣遠罩著，以他那種簡單粗暴的性格，怕是早就被踢出革命隊伍了。
“他沒有資格去開會……咦？是呀！”
田癩子經老歪這麼一提醒，才突然意識到什麼。
人家趙老壞找到自已說這些，話裡話外不就是要讓他以後幫忙照顧一下家人嗎？
這麼說來……
“拔出蘿蔔帶出泥呀！曉得不？”
李小蘭在一邊淡淡地說了一句，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痛快。
“這狗日的敖扒皮！壞事做太多，終於遭報應了！”
老歪也像是終於出了一口淤積多年的惡氣，狠狠地罵了一句，頓時感覺神清氣爽了很多。
“是呀！這敖家父子倆都不是好東西，在縣裡的時候，也是壞事做絕！”
田癩子也咬著後槽牙附和了一句。
三人又罵了一陣，田癩子突然又想起什麼，然後臉色變了變，才壓低了聲音說：“哦！對了！我剛才看到一個新聞，說是最近引渡回來了幾個紅通，我一看照片，居然有羅褲子！”
說完，田癩子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找到了那個新聞，點開圖片，把手機遞給了一臉震驚的老歪。
“是喬治！”
一邊的李小蘭驚叫一聲。
“這批崽崽終於抓住了，可惜陳曉雅和她爸爸還在裡面，不曉得看得到不，唉……”
田癩子嘆息一聲，很為陳曉雅父女惋惜。
“你這狗日的，我講你對人家陳曉雅有意思，你還死不承認！放心吧，人家出來了，照樣比我們過得好！”
老歪才見不得田癩子一副貓哭耗子的鬼樣子，直接點了田癩子的死穴。
“沒！我家冉敏啷個好，我咋個可能有哪些想法！”
田癩子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還做賊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沒發現冉敏，這才偷偷擦了把汗。
“對了，田哥，你小女兒今年大學畢業了，冉敏應該也快要回來了吧？她在外面又要照顧女兒，又要打理我們的分公司，挺辛苦的。”
“她說等我女兒畢業了，和她一起回來，順便讓她來公司實習。”
“公司……”
老歪見田癩子提到公司，不禁心頭又是一陣苦笑。
田癩子看提到公司，老歪表情黯然，不禁也是變成了苦瓜臉。
一陣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讓情緒低落下來的三個人面面相覷，直到李小蘭小心翼翼地看到顯示屏上那個熟悉的名字，才鬆了口氣：“不是催貨款的……”
“爸爸！媽！公司抖音號突然漲粉上百萬了，現在還在漲！”
老歪剛劃到接聽鍵，就聽到話筒裡傳來一個女孩子興奮至極的聲音。
三人又是面面相覷，漲粉上百萬雖然是好事，但是這反應也太誇張了吧，這粉絲再多，能當飯吃嗎？
也許是聽出了自已父母的困惑，王佳欣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粉絲對於產品的意義，只好對著話筒喊：“老爸老媽！你們快來公司上直播！國貨要重新崛起了！”
“直播？”
老歪和田癩子聽到要他們直播，頓時就打起了退堂鼓，老皮子老臉的，學人家年輕人直播？那不是要羞死個先人了？
“欣欣都喊了，你們快去吧！”
李小蘭白了兩個老頭一眼，開始趕鴨子上架。
老歪一聽這話，哪裡還好不從？拉了一把田癩子，惡狠狠地警告起來：“老田！你可是當年的銷售大王，你今天要是表現不好，小心我給冉敏擺你和陳曉雅的龍門陣！”
“啊？莫……直播就直播嘛！你還莫講，要說講產品，公司裡我算第二，沒得那個算第一！”
李小蘭目送兩個老頭爭吵著下了樓梯，臉上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容。
“楊俊，你要是在天有靈，就保佑欣欣能幸福地過一輩子吧！你在那邊，千萬不要再買基金炒股了……”
她心頭默唸著，抬頭看著藍盈瑩的天，心頭一陣釋然，彷彿是放下了壓了很多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