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也有個保姆機器人,型號是Y816,你懂的,”男人擠眉弄眼,“它那個身材,嘖嘖嘖……”
男人的手在胸前比劃了幾下,模擬出一個弧度——我的儲存器中記錄了《地球前太空時代社會文化研究》,而這個男人非常符合歷史書中“猥瑣男”這個概念。
“唉,不過開通特殊服務的使用費太高了……一年的使用費就要六位數呢,用不起,根本用不起。”
——類人機器人有著和人類高度相似外部的結構,因此也常常被主人們用做別的用途,但是很少會有人像他一樣把這種事情拿到檯面上去說。
一直沒有應答的他終於開口了:“……使用費?”
“對呀,使用費,”男人挑挑眉,“你不會以為那些機器人公司的資本家們會讓你白白使用這種功能吧……別說這樣那樣了,和它們親個嘴兒都要收錢。”
聞言,他驚詫地望了我一眼,又很快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握住我的手卻陡然緊了緊——
咳……是我饞他身子,自然不好意思讓他為此付錢,於是我私自篡改了許可權。這樣一個秘密,竟然就在此時被不經意地捅破了。
散步回家後,他躊躇再三,還是問出了那句:“為什麼?”
……為什麼?
——如果我是一個人類,哪怕是一個半人半機械的賽博格,我都會輕輕鬆鬆地說出為什麼。
可我只是一個仿生人,一堆仿生材料、零件、晶片、合金骨架堆砌而成的機械,我理應遵從程式,生出私慾於我而言是一種故障,一種錯亂……
我從來沒有自行其是的權利。
“那些安撫方案真的只是程式指令嗎?”他問道,面帶期冀。
——我知道我應該說是,或許我還應該告訴他一切只是因為系統許可權出現了錯誤,而我已經修復了bug……接著,我就規規矩矩地做一個普通的安撫機器人,不再節外生枝。
可我對上他的眼神,又猶疑起來——據我觀察,生死愛慾乃是人類生命的母題,而我的七情六慾皆為他所生,又哪裡是可以輕易掩藏割捨的。
然而我的猶疑反而讓他看出端倪:“……你在想些什麼?”
“你是有自主意識的,對嗎?”他望著我的眼睛,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我的臉頰,“我還以為……那都是我的錯覺,我的一廂情願……”
溫熱手掌終於貼上我的肌膚——我總覺得我的感官不過是機械幻象,但此刻他的體溫如此真實,正如此前我們相擁而眠的無數個夜晚。我眨了眨眼,抬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奇怪,明明我沒有淚水,但此刻我居然想流淚。
得到了我的回應,他微微揚起了唇角,向我靠近,直到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就像我們初次見面時那樣。我聽到他輕聲地說:“1957年人類就已經進入了太空時代……”
“如今人類突破了躍遷技術,眨眼之間就可以飛越數億光年。”
“無論是探索深邃的海溝,還是去往神秘的星雲,對我們而言都已經輕而易舉。”
“可是即便如此,依舊沒有誰能夠準確地定義愛……”
“有人說愛只是激素反應,有人說愛是幻想,也有人說愛是彼此補足,愛是彼此慰藉,是漫長歲月裡的人類本能。無數的哲學家解構愛,無數的詩人歌頌愛……”
“我想,愛實在是一種弔詭的存在……”
“如果沒有誰能準確地說出愛應該是怎麼樣的,那麼,也許我也可以愛上一個仿生人。”
“……那麼,也許我可以愛上你。”
他的聲音平和而流暢,彷彿這番話已經在心中反覆了無數遍。可我把指腹貼到他的臉上時,卻感受到了眼淚的溼潤。
人類是如此奇怪的存在,甚至比任何機械都要精巧,且更加難以預測……我把手收回,指尖輕點我的眼角,一路滑到我的下頜,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好想……
好想感受淚水,好想感受血液……好想感受愛。
“是啊……也許你可以。”我喃喃道。
“也許……”
我緩緩湊近,吻上他的唇瓣。
也許,我也可以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