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煤氣燈下，我開始寫自己的第十二本實驗筆記。鵝毛筆在紙頁上留下新鮮的墨痕，很快紙上就擠滿了一行行漂亮的花體文字——我寫下幾個有價值的研究方向和我對伊恩的觀察，然後思考著下一步該做什麼……

我的所作所為太過瘋狂，註定無法公開，而這些詳盡的實驗筆記倘若能夠傳到後世，將會有巨大的價值。

又一次工作到深夜，我看了看時鐘，熄滅了煤氣燈，經歷了好一番輾轉反側才得以入睡。

次日我醒來時伊恩還在睡著，我想到他沒什麼衣服穿，於是外出為他採購了一些服裝和生活用品——與他的身體朝夕相對，我對他的尺碼已經相當熟悉，想來也不會買錯。

回到家的時候，一開啟門，伊恩就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了上來——

“維多利亞！”他攬住我的腰，用力擁抱我。

而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了地上碎裂的玻璃器皿，其中還有我製作的標本，防腐液體流了一地，看上去一片狼藉……再對上伊恩殷切的眼神，我彷彿看到一隻趁主人不在拆家的大型犬。

我壓住自己想發怒的衝動，把像八爪魚一樣粘在我身上的伊恩扯下來——他只是什麼都不懂，甚至分不清什麼是破壞和毀滅，什麼又是呵護和愛，我又怎麼能因此責備他呢。

——眼前的伊恩還不著寸縷，我取出一件新買的男式襯衫，套在他身上，而伊恩就站在那裡乖乖地任我擺弄。

“衣服，”我說，指指他身上的布料，“這是衣服。”

“衣服……”他撫摸著自己身上的綢緞長襯衫，輕聲重複。

我滿意地摸了摸他的發頂，動身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而他在我身後亦步亦趨的跟隨著我，口中不斷重複著：“維多利亞……維多利亞……”

我的名字儼然變成他說起來最標準最流利的詞彙。

“好啦，別跟著我……”我嘆了口氣，讓他坐在一旁的軟椅上，“你光著腳，會被碎玻璃刺傷的。”

他只用懵懂天真的眼神回望我，誰知道他聽沒聽懂——多奇怪，這樣高大的一個人，卻有這樣純真的一雙眼睛。

處理那些殘渣費了我好半天工夫，好容易處理完一切，我癱坐在沙發上——這些活兒在家時都是傭人做，可眼下我和伊恩住在一起，為了不被發現就不能聘請幫傭，凡事只能親力親為。

而伊恩又不依不饒地粘了過來，非要和我貼在一起坐，讓我覺得又好笑又頭疼——我知道我應該戒除他對我的雛鳥情結，不然未來他永遠會依賴於我，但眼下顯然還不是時候。

思考之際，伊恩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我這才想起自從他復生以來，伊恩還沒有吃過東西。

——我取來牛奶和麵包，又把麵包掰成小塊喂進他嘴裡：“這是麵包——麵包——”

餵食時伊恩過早的合上嘴巴，差點把我的手指一併含在口中，嘴裡重複著：“麵包，麵包。”

我做出咀嚼地動作，於是他也學著咀嚼，黃油麵包香甜的味道讓他眼睛一亮，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這可真好哄……我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像在摸一隻大狗。

就這樣，我每天都教給伊恩一些新東西，甚至為了讓他見識更多事物，還會帶他出門散步——當然，每次出門我都給他裹上圍巾和帽子，掩蓋住他身上縫合的疤痕，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為了讓他體會萬物萬情，我帶他去感受陽光的溫暖，玫瑰的芬芳，風的溫柔……我們一起品嚐各種各樣的食物，嗅聞各種各樣的味道，讓伊恩對世界的紛繁有所瞭解。漸漸地，伊恩可以和我溝通，說出他的想法了，也不再事事都需要我的照顧，儘管如此，他對我依然是那麼依賴。

外出散步時，擁擠的人群和疾行的馬車有時會令他恐慌，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緊緊摟著我的胳膊，又害怕又好奇地打量著周遭——我習慣了伊恩的親密，也就對他的行為聽之任之……可我忘記了，伊恩本來就不是一個孩子、一隻雛鳥，而我也不會永遠做他的廕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