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武玄盛將目光落入窗外的山景之中,悵然道:“我心知,再怎麼勸你,你也一定會上歸海之巔去尋謝承昱。如果要去,便帶上這個……”
“前輩……”
“這是謝將軍夫婦臨走時留給我的。他們二人選擇了避世隱居,想來將秘籍帶在身上,也沒什麼用處,不如放在我這裡安全。我的孫兒,因練這經書上的武功,走火入魔而亡。我原本想留著它們,盡我畢生之力,研究出破解之法的……”
“……”
“既然你要去,便帶著它們一起。讓歸一看看,說不定能有破解之法。”
俞非晚將目光落在已經有些破舊的經書上。回想起二人合力練功的日子,恍若隔世。
曾經的謝承昱,傾盡全力,也要護她周全。
如今,終於輪到她來保護他了嗎?
思及此,她再不扭捏,朝武玄盛躬身行禮道:“多謝前輩相贈!我這就啟程去歸海之巔!”
“去吧,一路行難多艱,務必保護好自已的安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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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暗川長,雲昏漠廣。天色漸漸昏沉,俞非晚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雪淵山腳下。
謝承昱曾說,歸海之巔在漠北以北,也就是說,必須要翻過眼前這座雪淵山。
找雪淵花的情形歷歷在目,當時他們一行四人上山。而此刻,她必須一人面對!
氅毛披風的連帽,遮住了俞非晚的半邊臉頰,只露了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眸,如玉如琢。
她將懷中的《歡羽心經》收緊,正欲向山頂而去,斜地裡竄來一陣陰風,讓她生生打了個趔趄!
“誰?”俞非晚轉身橫掃披風,氣流捲起漫天狂沙。
她定睛瞧去,只見一個人影如鬼似魅,正伏在地上,冷目灼灼地盯她!
“方祿!是你?”俞非晚再仔細看去,只見方祿已沒了右前臂,著一件素布單衣,右肢殘餘的部分裸露在空氣中,實在叫人瘮得慌,
“你怎麼會在這裡?”
方祿卻不給她任何喘息的餘地,再次騰地暴起,用僅剩的左臂祭出一招“飛鷹撲食”,狠狠襲向目標。
俞非晚足尖點地,後撤步並一個陀螺轉身,自腰間拔出凌風刀。刀鋒與刀鞘摩擦出尖銳而悅耳的聲音,猶如此刻神兵被她握於手中,人刀一體。
幻墟廟底,她尚無力與他一敵,聊聊數月過去,今日再次交手,但看是他的“萬獸功”更狠,還是她的凌風刀更利!
神兵與掌風相交,一貫靜謐安寧的雪淵山,如被風吹皺的湖面,驚起一片波瀾……
“哈哈哈……小女娃,身手倒挺厲害!”
耳邊傳來一陣嬉笑。
剛開始,俞非晚以為是方祿的聲音,然而待她與方祿一個對掌相擊,縱身立地站穩後,於漫天風沙之中,竟又出現了一個黑袍人。
“喲……怎麼不打了?”此人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別停呀……我還想再多看看,偷學幾招呢!”
論起心機,此人倒是毫不避諱。
俞非晚櫻唇微勾,並不打算與這神秘人多做糾纏。
雖然她早就從謝承昱口中得知,星隕已在武林大會上,為自已當初受的傷報了仇。但她仍不明白,被稱之為一代之“絕”的高手方祿,為何會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見俞非晚有些沉默,那神秘人又道:“女娃,你別擔心,他打不過你!你就和他簡單地過上幾招,好讓我過一過眼癮!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他打不過我?”
這世上,除了她自已之外,還是第一次有人給她這麼大自信,連五“絕”之一都打不過……
這一來一往之間,令俞非晚奇怪的是,方祿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竟然未再主動向她發起攻擊?
“因為,即便他打傷了你,也還有我在這兒呢……”
神秘人話音一落,竟揚手揮袍,騰空而起,帶著破風乘浪之勢,猛地向她壓來!
此人掌風如電,於虛空中劃出無形的流光,道道閃電直追俞非晚,後者橫刀作戟,刀鋒凌厲,步履輕敏,只能勉強應付。
“好身法!”神秘人似是打得很開心,發動掌法的頻率越來越快。“轟……轟……”沉悶的衝擊聲響起,地上被砸出了幾個偌大的窟窿。
俞非晚並不想多留,皓腕翻轉間,凌風刀法也越使越快,刀光在半空中劃出銀色弧線,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砰”地一聲巨響,數招過後,二人再次站定。
“前輩,在下自問並沒有得罪你?為何咄咄相逼?”俞非晚輕拭著額間的薄汗。再多過十招,她沒有把握,會是這個人的對手。
“哎,只是切磋切磋,何來相逼?”神秘人似是不以為意,“我見方才,你與方祿的比試不相上下,想是你武功底子不錯。我已經很久沒有與人打得這麼酣暢淋漓了!”
“……”
雖然這人沒有惡意,但俞非晚還是很無語……
“誒?你這女娃,瞧著有些面熟啊?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神秘人再次走近,令俞非晚警惕地後退了兩步。
方祿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漫天風沙之中,只餘他們二人。
俞非晚耐著性子道:“前輩說笑了,您如此裝扮,我便是想認識您也沒有法子……”
神秘人這才記起,自已穿了件碩大的黑色敞袍,整個五官都被連帽的陰影給罩住了。
他一把扯下連帽,露出一張皺紋橫布的臉,最令俞非晚驚訝的是,他的五官與方祿幾乎一模一樣!
“你……你是方禧前輩?”
“你認得我?”方禧瞪目而視道:“你竟然也認得我!哦……我想起來了,你便是數月前,上雪淵山摘花的那小子身邊的姑娘!”
“……前輩真是好記性……”俞非晚淡淡地道,隨即腦海中微光一閃,倉惶道:“前輩,你可是見過‘那小子’?”
“沒有啊……上次他拿走了雪淵花,我便再也沒見過他了。怎麼,他不要你了?跟別的女人跑了?”
“……”
俞非晚很想懟回去,又覺著沒什麼必要,她轉了話題道:“前輩,方祿現在跑了,你還不去追他?”
“誒……這不重要。”方禧不以為意地道:“他現在只認得我,跑不遠……”
“方前輩,為何方祿會變成這樣?”
“這很奇怪嗎?”方禧有些不解:“江湖之人,無不趨炎附勢,恃強凌弱。他斷了一條臂膀,又素來行事狠毒,不給自已留後路。能在我手中保住一條小命,已是不易,你應該為他感到慶幸……”
這樣一番毫不護短的肺腑之言,令俞非晚感到清醒又欽佩。
她朝方禧拱手道:“前輩果然是世外高人,晚輩受教了……告辭!”
“誒……你還沒和我比完呢!”方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也沒有提步來追。
“等以後有機會……一定找您討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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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飛雪,冰封氣溯。
俞非晚站在雪淵山的最高處,舉目望去,風雪四溢,一片白垠。指尖已凍得沒了知覺,眼神過處,亦是一片虛芒。
這令她想起了在良頃谷時,與妄容等人搏鬥的那一晚。在她失去意識之前,見到的是他,只有他……
從那天起,他便再次出現在了她的生命裡,陪著她經歷了之後的一切……
一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他,此刻可能仍然昏迷著,生死未卜,一股熱意盈上眼眶,令她迷離了雙眼。
怎麼回事?一路上都還好好的,臨了快找到他人了,反而怯懦了起來。
這使她有些懊惱……
收起悲傷的情緒,正當她在漫無邊際的山峰和山谷之間再尋出路時,迎面一陣強勁的氣流湧來,將她整個人捲了起來!
奇怪的是,四周的空氣如風捲雲湧,她卻並不怎麼頭暈,反而猶如身處一片寧靜無波的碧海之中,只覺內心一片安寧。
不多時,氣流褪去,她緩緩地落到了地上。
眼前是一片開闊之地,左側一汪清泉寒潭橫列著,薄霧浮在潭水之上,縹緲如煙,夢幻如仙……右邊矗立著一座陡直的高山,山聳入雲,峭壁如削……
怎麼回事?分明她前一刻還在雪山上,怎麼轉眼間就來這兒了?
俞非晚走近了寒潭,泉眼仍在“咕嚕嚕”地不斷往外湧著水汽。她蹲下身,將手伸入泉水中,一股暖流沿著她的肌膚緩緩流淌,手背上結了痂的傷口,竟然在一瞬間便消失了!
她猛地站起身來,朝四周望去,然而除了一片空曠,並無人煙……
這兒一定是歸海之巔!
她找到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
她又沿著周圍找了一圈,山石峭壁,綠樹寒潭,除了遠處傳來的幾聲鶯啼,昭示著這裡還有活著的生物之外……
什麼都沒有……
難道,歸一老人沒有帶他回這裡,而是去了別的地方?
那他們會去哪兒?
“歡羽至極登仙境,江湖歸一定天元。”
她突然想到了那首詩,既然世人都沒有見過歸一老人,那《歡羽心經》上,會不會有記載?
她挫敗地癱坐在了地上,將懷中的書拿出來,一頁一頁地胡亂翻過去,想要在這上面找到更多,關於歸海之巔的描述……
然而,書上除了那些不可描述的圖畫、招式之外,什麼都沒有……
將經書扔在一旁,她屈膝環抱住自已,好讓一路上受了不少寒氣的身體暖和一點。身後的寒潭水,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療傷之效,但她現在無暇顧及。
謝承昱……你究竟在哪裡?
你究竟是生……還是死……?
眼淚成串,沿著頜邊無聲滑落,“啪嗒”一聲音,滴在了褶皺的經書之上。
“非晚……你來了。”
驀然回首,那人信步徐徐行來,宛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