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人目光刷刷刷的齊齊看去。
卻只見過了許久,朝京王那老邁昏聵的雙眼才緩緩睜開,人也如慢慢甦醒一般,緩緩伸了個懶腰,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來,極為恭敬的拜了拜,道:“女帝陛下萬福金安。”
女帝隨手示意,讓他繼續。
“老臣輔佐陛下十年,因族閥、政見不同,屢屢掣肘陛下,令陛下不能盡展歡顏,實屬老臣之罪。陛下嫉恨老臣也好,理解老臣也罷,老臣皆毫無怨念,此乃為人臣子必當恪守之念。因此,今日就不提犬子之死是否當真與陛下有關了,莫說犬子,就是老臣自己的命,君要臣死則臣不得不死,陛下何時要取,老臣也絕無半分遲疑。”朝京王溫語道來,情真意切,一時間全場無不心生敬佩,對這位忍辱負重的大忠臣感動至極。
然而此時,朝京王突然語調微提,話鋒一轉,道:“只是近日,老臣偶然間尋得一人,更是由此追查到一樁驚天大案,此案令老臣夙夜驚魂,不敢置信。但老夫思忖再三,為還涼王殿下的生死清白,老夫決計不能再隱忍退縮。因此,今日,縱使與陛下決裂,老夫也不得不為了。”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一片嘈雜。朝京王這一番表述,世子之死的爭論倒是因為他的忍辱負重而輕描淡寫了,沒想到卻竟然牽扯出一件更加令人驚駭,甚至是足以動搖國本的大事--涼王之死。
十年前,一代雄主主,涼王元贏,英年暴斃,此事在當年便眾說紛紜,謠言眾多,只是伴隨著女帝的雷霆手段,在朝局穩定後便不再被人提及,可此事在涼臣的心中,卻自始至終都是陰雲密佈的。
“哦?那依朝京王之言,十年前涼王是被何人所害?”女帝冷冷問道。
朝京王面色如冰,並未直接回答女帝,而是淡淡說道:“眾臣皆知,涼王崩殂於雲山蒼帝苑。”
女帝點頭示意。
“然而眾位大臣們不知道的是,在涼王前去蒼帝苑之前,陛下早已在蒼帝苑住了足足半年多之久。不知老臣說的可有疏漏?”朝京王言辭冰冷,不知道他是何意。
女帝淡然道:“朝京王所言無誤,寡人彼時奉先王之名,去蒼帝苑吃齋請福,至那時已接近七個月。”
朝京王聞言冷哼一聲,不再有先前的恭敬與謙卑,而是充斥著冷冷的寒意,陰聲道:“吃齋請福?好一個吃齋請福。既然如此,那老夫便讓陛下見一個人吧。帶上來。”
眾人一片驚呼,朝京王此刻話已說到如此程度,想必手裡之人必是非凡之人,所有人對此滿懷期待。
而林塵,此時已然全身一緊,此刻他似乎已經知道朝京王要做什麼了。
伴隨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聲,兩名甲兵帶著一個身材纖細的黑袍女子走進了武英殿。
朝京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鷙,沙啞的嗓音飄起:“讓大家看看你吧。”
那纖細的黑袍女子聞言,遂輕輕的抬手將頭上的袍帽退下,露出了袍帽遮擋下的傾城之姿。
在這一瞬間,偌大的武英殿竟瞬間又鴉雀無聲,空氣安靜的可怕,縱使大聲的喘息聲都會被聽的一清二楚。
只見這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女孩,鵝蛋臉蛋,香腮微暈,瓊鼻挺秀,美眸清澈,柳眉彎彎,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面板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活脫脫的美人坯子。然而,與其說是美人坯子,倒更不如說是另一個詞來的更為直接:“小慕容青祠。”
因為這小女孩不論是五官之形,還是眉宇間的動人秀麗,都是活脫脫神似女帝,甚至幾乎可以說是女帝縮小一點後褪去帝王之氣後的翻版。
“這世間怎麼會有與陛下如此相像之人?”群臣之間驟然升起此起彼伏的疑問之聲。
伴隨著一聲肆意長嘯,朝京王不再低沉,此刻他挺直身形,厲聲道:“是啊,這世間怎麼會有與陛下如此相像之人?老夫也曾這般困惑,可是現在我想通了,因為,這個女童,便是陛下的親身骨肉!”
此言一出,猶如石破天驚,滿堂譁然。
“先王崩殂,陛下未曾與先王孕育,老王爺怎麼會有如此輕浮之言。”又是一位老臣憤然問道。
“中樞大人所言無誤,先王確實未曾與陛下有過孕果,但陛下是否與別人有過孕果,中樞大人,真的知情嗎?”朝京王面色冷峻,桀然問道。
“什麼!?你!!!”
眼看中樞令氣極無語,朝京王絲毫不受影響,言語中極為痛惜的說道:“陛下,噢不,慕容青祠,你生性淫邪放蕩,未嫁與先王之前,便曾與彼時的信國質子有過一段孽緣。成為先王妃後,卻仍舊不知收斂,濫情不羈,最終暗結珠胎,眼看肚形日漸明顯,你便巧言令色欺騙先王,獨自居於雲山蒼帝苑,直至臨產。但先王意外之中,突訪蒼帝苑,你見一切已然暴露,便趁著先王暴怒攻心,一時走火入魔之際,夥同九天歌,將先王殺害於蒼帝苑。而後,你炮製了一系列說辭,言成先王暴斃,並大肆剪滅對此質疑之人,同時,你命人將當時所誕之女嬰藏匿於民間。如今,幸得蒼天垂憐,讓老夫無意之中,發現這個可憐的女娃,也才能讓你這個背叛親夫,殺害先王的蛇蠍毒婦昭示於天下!”
一聲輕笑,帶著些許的失望,女帝目光掃過全場,淡然道:“我以為朝京王此次臥薪嚐膽,必是雷霆一擊,沒想到卻竟如長舌村婦,極盡嚼舌汙衊之能。罷了罷了,羽林衛,將這些作亂之黨,還有這個女娃娃,都拖下去吧。”
然而,女帝話音落地,過了許久,武英殿外卻依然空空蕩蕩,沒有傳來一聲回應。
女帝的臉上在此刻,微微閃過一絲驚異,或許是她還是低估了面前的這個常年匍匐在自己面前的朝京王。
“慕容青祠,你的羽林衛此刻已經被屠戮殆盡了,今日你只能靠你自己了。”朝京王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心中剛才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豢養多年的幾千死士,到底戰鬥力如何,其實他自己也是沒有太多底氣的,但現在看來,效果是極好的。
女帝眼神微收,閃過一絲冷冷的殺意,冷冷道:“阿九,去吧。”
九天歌手中環刃豁然閃出,帶著令人驚懼的寒鋒,正要擊殺而起,卻只聽一側處,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暴起。
只見在女帝后方不足一丈處,原本安然在立的玲花婆婆突然顫抖的舉起右手,滿眼恐懼的看著,眾人還未看明白何事,只見那原本白皙的右手瞬間青黑,同時散發著陣陣惡臭,瞬間便如腐肉般糜爛脫落,露出了森森白骨,而那腐爛之勢在經過了手掌後竟絲毫沒有停留,反倒是以更快的速度向上蔓延,只在須臾之間,便遍佈了全身,瞬間便讓玲花婆婆如腐肉爛泥般坍塌在地,化為了一嘆血水。
這一切如此之快,武英殿上的一眾大臣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已在此刻化為一團焦臭的爛泥了,頓時殿內哇哇嘔吐之聲不斷。
而女帝距離最近,饒是她心智堅忍,睿智果決,此刻身子也仍有些不聽控制的微微顫抖。
九天歌此時面色更是難看至極,心中亦是有些慌亂,低吼一聲:“女帝小心,此為蠱術!”
然而此話剛落,他只覺得右手上劇痛鑽心而來,驟然抬手,頓時牙關緊咬,只見自己手上已明顯變得青黑腫脹,且在急速蔓延。
九天歌哪顧得了自己,飛身便撲到女帝身邊,只見女帝此刻也已經面色蒼白,嘴唇輕微顫抖,白皙的右手上已然是同樣開始發黑。
“剛才的酒,老傢伙不知什麼手段,竟能把玲花婆婆也收買過去替他賣命。”女帝在九天歌耳邊輕聲低語,她已想通此間關鍵。
但此刻,怎麼中的蠱毒已然不重要了。按照玲花婆婆片刻前的情況,只在須臾之間,便會化為腐肉,永墮閻羅了。
林塵在人群中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朝京王竟以如此卑劣的手段進行暗算,真是陰詭小人之行,但林塵對蠱蟲之術本不熟悉,一時腦中雖竭盡全力,但卻無從下手。
但就在此時,只見御座前的九天歌面色沉寂,眼中閃過一絲兇戾後,左手寒鋒獵獵,噗的一聲一道血光噴湧而出,右手前臂則如流星趕月般崩飛出去,頓時便如血雨般灑滿天空,其狀慘烈至極。
眾人驚呼!
九天歌果然狠絕兇悍!竟然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右臂斬斷!
而此刻,九天歌自斬右臂後,臉上卻根本沒有一絲痛楚,只見他左手彎刃行雲流水,手法鬼魅,刀鋒卻直奔女帝而去。
嗤嗤嗤,又是幾聲血脈斷裂的聲音,女帝的手腳腕、胸腹、頸下多處已被九天歌冷刃破開,鮮血瞬間如注,片刻便將女帝全身化為血衣,直如修羅惡鬼。
眾人一時莫名其妙,九天歌對女帝,忠心不二,怎麼此時竟向女帝揮刀。
而不等眾人細想,只見自女帝幾大要穴傷口處,汩汩黑血中,數十隻狀如蟻蟲的青色異蟲扇扇而出,九天歌手起刀落,數道寒芒斬下,那些小蟲立時被斬為兩段。
九天歌似是心中顧慮打消,長舒口氣,單手撐地,跪倒在地,巨咳一聲道:“女帝體內蠱蟲已暫時壓制,餘卵需至陰之地靜養拔出。情急之行,女帝莫怪。”
女帝此刻面色已是十足的蒼白,微微點頭,並未言語,但她此時蹙眉冷麵,心中亦是極為悲涼的,自己一時大意,中了宵小之輩的卑略手段,今日對方準備如此周全,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一聲狂笑,朝京王此刻已沒有一絲的滄桑之意,臉上得意至極,語調更是因為即將到手的大獲全勝而變得有些顫:“妖女,這彈指紅顏老味道如何?你都不知道老夫為了這些寶貝費了多少周章!”
九天歌早已對他恨之入骨,不等他說完,手中彎刃便如驅電奔雷般裹挾著滾天滅地的殺意奔襲而來。
然而,面對如此必殺一擊,朝京王卻沒有絲毫慌亂,眼看那鋒刃已將面前空氣撕裂,微微涼意已貼近肌膚。突然,他卻是面前一黑,砰的一聲巨響,一把似刀似劍的奇異兵器已經和九天歌的圓月彎刃對撞在了一起,瞬間產生了巨大的爆炸之力,如驚濤駭浪般向大殿擴散開去。
九天歌被這股巨力硬生生的撞了回去,踉蹌後退了十多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而另一個墨綠色身影也被此次對撞震得往後足足退了數仗,才緩緩站住。這人正是邙山學宮宮主,司空榮毓。
“司空老賊,往日裡約戰你閉門不出,今日反倒是來了本事。”九天歌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極力的大口喘息,一邊平復著自己體內翻騰不止的氣血,一邊冷冷說道。
“本宮無意於武道虛名,但為民族大義,斬殺邪祟,倒是邙山學宮,不能推卻的使命。”司空榮毓淡然回到。
九天歌此時基本平復,也不再跟他廢話,圓月彎刃,再次如清冷月輝,驟然出手。
司空榮毓也不避讓,他深知此刻九天歌重度失血,且仍在持續,持久之戰必不能撐下去,所以他篤定此戰必可在北涼群臣中揚名立萬。
這二人皆是當世十大武聖之列,修為高絕,戰力通天,如此驚世對決,多少人窮盡一生也難得一見。
僅僅片刻之間,九天歌和司空榮毓二人已鬥了百招,九天歌招式狠辣剛猛,大開大闔,而司空榮毓陰寒綿密,防守極為圓滿,此二人的對決便如同神仙打架一般,直令在場所有武人目不暇接,驚呼天人。
而林塵此刻哪有什麼心情欣賞兩大無聲的對決,九天歌與他畢竟相識一場,甚至說還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眼下,又因為被蠱毒所陰,自斷右臂後,如此剛烈對決之下,只怕他根本撐不了多久便要油盡燈枯。
便在此時,只見司空榮毓抓住了九天歌右臂的瞬間漏洞,低喝一聲,蛇形兵器以雷霆萬鈞之勢破空刺入,九天歌意識已到,但畢竟缺少右臂,一時竟無法防守。
“嘶”一聲劍氣破體之聲驟然響起。
九天歌右胸劇痛,如斷線風箏般被擊飛出去。
司空榮毓不留絲毫餘地,蛇劍翻轉,頓時便朝九天歌再次刺殺過去。
那蛇形利劍此時泛起隱隱青芒,如同遊離在空中的閃閃電芒,呼嘯錚錚,寒氣刺骨,顯然是索命去的。
眼看蛇劍便要刺入九天歌胸膛,只見一道白影如魅,從一側閃出,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呼的情況下,赫然立身於九天歌身前,死死擋住了那道青芒。
而那個抵擋蛇劍之人,此時早已口鼻冒血,眼流血淚!
“林公子!”雪貞高聲驚呼,想要立即衝出來,但看到了林塵剛毅的眼神後自覺地縮了回去,只是此刻在她心中已打定了注意,若是一會林公子有性命之虞,那她定要拼上這個晉國郡主的身份也要救他性命。
九天歌卻是略感意外,爽朗的笑道:“好小子,沒想到此刻,竟然還敢不知死活的來趟這趟回水。哼,老鬼果然是沒看錯人。”
林塵不知道他所說的老鬼是何人,但此刻他也根本沒有餘力開口說話了,剛才他以玄階之力硬生生的接下了來自天階武聖的必殺一擊,此刻早已是經脈震斷,氣血橫流了,若不是自己咬牙堅忍,此刻恐怕早就昏死在地了。
“少俠,不必白白枉費性命了。”此時在林塵背後,一聲輕柔的聲音傳來,正是此刻在御座上已幾乎形同血人的女帝,她聲音略顯無力的繼續道:“今日之局,他們經營多時,陰詭縝密,註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不過他們說到頭也無非為這至尊之位而來,今日我死,便是終章,你風華正茂,大有可為,不要做螳臂當車之舉了。”
“九天歌前輩對在下有相救之恩,我做不到此刻冷眼旁觀,縱便是死,也不過是區區一命,有何可懼!”林塵強撐著體內已幾乎有些壓制不住的氣血,堅定的說道。
“好!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真是有情有義,有血有肉!”九天歌此時已經過短暫的調息後,面色如常,右臂的斷傷處也已經自封止血,情況比突發之時看似已好了不少。“不過你小子既然不怕死,那我也不能讓你白白葬送在這裡。女帝的安危我交給你了,帶她出去。”
林塵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正要想問, 只見九天歌單手舞結,口中不斷默唸,瞬間便在周身暴起一層玄青色的淡淡光芒,眼睛再次睜開時,眸間竟是已隱隱泛起一圈青色雙瞳。
“碧落潮生訣!”此時殿中有人暗自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