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會準時到來，樹木長出新芽，花朵競相盛開，太陽也變得溫和起來。
你看，一切在變好。
傷口會結痂，離別會重逢，痛苦會被留在寒冷的冬。
陽光照耀你時不再吝嗇暖意。
日子和春一樣，值得期待，感受。
鋪子前的一棵不知道什麼品種的樹，在春日來臨時，準點準時上班，抽出的嫩芽是它打卡的證據。
零零碎碎，磕磕絆絆的兩人也算掌握了沒有存在感布店基本生存指南。
長安傳話說，不必太在意得失。
林百萬托腮嫌棄個不停：了不起，了不起，有錢就是了不起。
這個嫌棄裡還藏著三分嫉妒，五分羨慕，和一百分的無能狂怒。
“長安——”林百萬坐在櫃檯後的凳子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無聊的打著瞌睡。
“嗯？”日常拿著雞毛撣子掃來掃去的人走到櫃檯前。
“你說咱們倆有沒有可能把這個小鋪子做大做強？”林百萬環顧著鋪子，在春天的白日裡入了夢。
“……我不太善……經營……”長安摸著鼻子，試圖以一種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
“那不是還有我嗎？”林百萬撐起半個身子，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
“……”
長安：我此時應該說些什麼才合適……
片刻的沉默在此刻都充滿了可待深度挖掘的內涵。
“你沉默了，你瞧不起我……”林百萬耷拉著眼皮，癟了癟嘴，默默的將指向自己的食指，變化成朝向長安的中指。
“我沒有，我不是……”長安拿著雞毛撣子的手擺動著，為自己開脫。
“阿嚏——”灰塵以雞毛撣子為媒介，在長安充滿力道的揮舞下，完成了跨地區落地。它，連帶著它的七舅姥爺八姨奶奶五姑老爺，和它的無親戚關係的朋友鄰居，降落在林百萬趴著的桌子和林百萬這個人身上。
“阿嚏——”林百萬摸著鼻子又打了一個不輸剛才的響亮的噴嚏。
“長安！！”心底堆積的新仇舊怨，找到了爆炸的導火索。
“阿嚏——”噴嚏在某種層面上削弱了爆發的力度。
“珍珠，對不住，對不住……”長安連忙放下手裡的雞毛撣子，去給林百萬找帕子。
“長安！！！你是想謀殺我嗎？”林百萬的怒吼從鋪子中傳出。
對面糖果鋪子的小工小猛出來潑水，聽到對面鋪子似是又打起來了。
他搖了搖頭，端著盆回到店裡，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這家女孩子可是他們糖果鋪子裡的大客戶，他可不敢去觀戰。
想著他又搖了搖頭。
“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感嘆完早上的小插曲，他便投入新一天的工作當中。
平凡普通堅韌的人像一株野草紮根在邊疆，勤勞不是美德，是活下來唯一的解題方案。
來到雲漢之後，心情變得和心情息息相關。
冬天被春天趕走，擔憂和憂慮在明媚的陽光中蒸發成水汽。
林百萬變得活潑起來，各種意義上的活潑。
她像是一隻初生的小鹿，蹣跚而又興奮的探索著這個對於她來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如果說養病的小鎮是逃離幽靈短暫的木屋，那雲漢就是她實打實的快樂老家。
長安頭銜從最初的擺渡人升級為“商業合作伙伴”。
她跟著慈眉善目的李嬤嬤學做著慶祝春日到來的特色糕點。
跑去對面小猛的鋪子裡撿漂亮的糖果吃。
看上去頗有震懾力的姜嬤嬤為她縫製了一個適合出去玩的小布包，上面繡了一大叢漂亮的花，小布包的布袋上是被風吹散的花瓣。
她還在雲漢認識了一個新的朋友——齊書漫。
兩人的相遇頗有一種江湖俠氣。
一日，
林百萬跟著小猛的妹妹小金去集市上買糖葫蘆，開市的街上很是熱鬧。
林百萬跟著小金順著人流跑到了賣糖葫蘆的老頭身邊。
一人買了兩串，左右開弓吃的不亦樂乎。
“珍珠姐姐，糖葫蘆真好吃。”
“嗯嗯，真的好好吃。”
兩人湊在一起蹲在賣糖葫蘆老頭身邊吃的很是盡興。
“嗯？”轉頭看熱鬧人流的林百萬似是發現了什麼。
一個穿著灰撲撲衣服的瘦削男子，似是在……偷東西……
“小金啊，姐姐再給你買兩串，你拿回去給小猛哥哥和長安哥哥吃。”林百萬從布包裡摸著錢叮囑道。
“珍珠姐姐不和我一起回去嗎？”小金舉著糖葫蘆，疑惑的看向她。
“姐姐要去做大事，行俠仗義！”林百萬有些亢奮。
“像昨日姐姐給我講的話本里那樣嗎？”小金想到林百萬給她講的江湖話本里的故事。
“嗯……差不多……吧……”林百萬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會武功嗎？像故事裡的丘疏月一樣，會耍大刀！？”小金莫名興奮起來，臉上染起紅暈。
“嗯……姐姐會……姐姐不會……”林百萬面色尷尬的解釋著。
“那珍珠姐姐豈不是有危險？”小金不免擔憂起來，話本里的英雄們都是武林高手，珍珠姐姐這樣不會武功的人，行走江湖豈不是很吃虧。
“嗯……”林百萬認真思索起來。
小金舉著糖葫蘆湊近。
“長安哥哥說，君子不立於危牆……珍珠姐姐……”小金似是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樣說這句話。
林百萬只是遠遠盯著那個即將得手的小偷，只恨自己是個小垃圾。
轉念又在心裡嘀咕，我高低跟著長安學了幾套拳，對付個小毛賊應該沒有問題吧？
“嘭——”巨大的聲響把林百萬嚇的一愣，連忙將身邊還在吃糖葫蘆的小姑娘一把拉到身後。
抬頭看去，只見剛剛得手的小偷被踹翻在地，一位梳著高發，穿著幹練的女子抱著劍站在那裡。
“小毛賊，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偷盜？！不想活了！？”
“哇——珍珠姐姐，俠女！”小金指著不遠處的帥氣女子道。
“嗯——俠女！”林百萬使勁點了點頭。
“臭婆娘，頭一回來咱們雲漢吧，我勸你少管閒事！”倒地的小賊吐掉口中的血，從地上爬了起來。
“害，這小姑娘可惹了大麻煩咯……”賣糖葫蘆的大爺嘆氣道。
“為何？”林百萬連著小金好奇的看著他。
“這些小賊，打小就生活在這道街，是些個最混不吝的潑皮。這姑娘就算武功再高強，雙拳難敵四手一，只怕不好……”老頭看著不遠處對峙的場景，滿是嘆息。
“為什麼不報關官呢？”林百萬這個外來者，自認為機智的提出瞭解決措施。
“這裡面七車八纏的，官府那管的過來……”
林百萬和小金緊張的看著不遠處的俠女。
“珍珠姐姐，怎麼辦？這個俠女姐姐有危險！”小金緊張的攥著串糖葫蘆竹杆。
“嗯……”林百萬有些憂愁。
看著人群散開，女子身邊空出一大片空地，潑皮們將她圍了起來。
猥瑣的說著下流話。
“小金，你說姐姐能不能打過那個人？”林百萬用手裡的糖葫蘆悄悄的指了指潑皮中看上去瘦的像猴的一個。
“嗯……”小金上下打量著林百萬，似是在估算兩人的戰鬥力。
最後得出一個不出意外的結論。
“應該不行。”
“嗯？”林百萬自信心受挫。
突然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似是潑皮們和女俠交上了手。
“小金，給姐姐拿著糖葫蘆，再買兩串帶回家。”林百萬將手裡的糖葫蘆遞給她。
“姐姐要去做什麼？”小金緊張起來。
“沒事，買完趕緊跑回家，讓長安哥哥來找我哈？”林百萬在布包裡翻找著，找出一塊擋風用的紗巾，疊了下，綁在了臉上。
小金有些不安。
“乖，快去……姐沒事，姐有腦子，姐智取，放下心吧。”林百萬安排好小金，又整了整臉上的紗巾，確保不會掉落之後，從賣糖葫蘆大爺的背後抽出來那根不知道屬於誰的棍子。
糖葫蘆大爺忙著給小金挑糖葫蘆，看了她一眼，也沒顧上太多。
人群裡，戴著面巾的林百萬苟著摸到了前排。
女俠和潑皮們打的很是激烈，只是時間久了，體力消耗過多，難免落了下風。
再踹飛一個人之後，第一個被踹飛的人，已經可以爬起來繼續打了。
齊書漫又不敢真的拔劍殺人，憋屈的打法讓她氣惱的很。
潑皮們又圍了上來，她被迫開始又一輪的戰鬥。
她在心裡暗罵：這群人是什麼鬼東西，這麼抗揍！
慌神間，一個潑皮繞到她的身後，舉起手裡的棍子就要朝她頭上揮去。
“嘭——”身後一聲巨響。
齊書漫將眼前的潑皮踹了出去，扭頭便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睛。
“快走！”林百萬給偷襲的潑皮腦袋一棒子，還不忘補刀。
打完扔下一些不趁手的棒子，在人群愣神時，撈起女俠的手瞅人著群最密集的地方鑽了進去。
潑皮們捱了半天打，自是不甘心人跑了，能動的捂著胳膊屁股就追了上去。
看熱鬧的人群在此時變形成了最好的保護傘，兩人在人群裡擠著，在騷動中與追來的混混們拉開了距離。
林百萬第一次見義勇為，嚇得要死，紗巾下的人都快喘不上來氣了，腳下仍是不敢停一步。
“呼——”
“呼——”
林百萬帶著人在巷子裡穿梭時，心裡最感謝的是小金。
小金你是我的神！和你走過的每一條路，現在都是我的生路！姐姐愛你！
“呼——”跑到一處河邊，林百萬再也跑不動了，伸手拉下面紗，扶著樹，大口喘著粗氣。
“我說——”另一邊打了半天的齊書漫跑了那麼久，也是累了。
“謝了啊！”齊書漫向跑的雙頰通紅，頭髮散亂的少女道謝。
“客氣客氣——”林百萬叉著腰，氣喘吁吁的回道。
“哈哈哈哈——”齊書漫看著她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
林百萬只覺得酣暢淋漓，只是她的肺不允許她笑。
兩人在河邊坐在河邊許久。
林百萬見到小說裡真俠女反而害羞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兩人只好就這樣靜坐著。
她面前的草都快被她薅禿了。
林百萬用手擋著，看了看太陽。
“我該回家吃飯了……”
“嗯，去吧。”齊書漫也是豪爽。
“下次見。”不知道如何開展有效社交的林百萬害羞起來。
又想起來從糖葫蘆爺爺那裡聽來的訊息。
“這些潑皮很熟悉這裡，官府不怎麼管，你要多注意些……”
“嗯，知道了，多謝。要我送你回家嗎？”齊書漫看著這個有些嬌弱的姑娘，開口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再見。”畢竟是第一次見面，雖然她剛剛見義勇為，萬一她要是個壞人……這送我回家不等於引狼入室……不行不行，陌生人不能輕信。
還是趕緊回家吃飯的好，也不知道今天長安做什麼好吃的……
“嘿嘿嘿嘿——”
完了，長安！
她讓小金回去找長安去了！！！
想到這裡，她腦內“路見不平一聲吼”的爽感一下子消失了，剩的只有心虛……
她加快腳步往家跑去。
齊書漫見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她愉快的挑了個眉，舒服的躺在樹下曬太陽。
真是個不錯的開始吶！
“呼——”
“呼——”
林百萬緊趕慢趕跑回鋪子，扶著腰在門前樹下喘粗氣。
今天的活動量可真是很充足了……
“呼——”林百萬挑戰好呼吸，扶著後腰走進鋪子。
看了一圈發現沒人。
“嗯？”
“長安？”她探頭朝裡間試衣的地方找去。
“長安？”她撩起簾子，找了半天也沒見個人，扭頭朝外走去。
“媽呀！”
“嚇死我了！”
林百萬差點撞上身後悄無聲息出現的長安，魂差點沒嚇飛。
“小姐還知道害怕？”長安繃著臉，出口就是陰陽。
“我當然會害怕了，你這走路沒聲的，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理不直氣不壯的人勉強維持住心態。
“小姐還會被嚇死？”長安的陰陽怪氣整個鋪子都放不下。
“今天中午吃什麼？”林百萬準備繞開他。
長安側步堵了回去。
林百萬心虛的朝另一邊走，又被長安堵了回去。
“什麼事？說？”
“無事。”長安眸子裡都是怒意。
林百萬更心虛了，好傢伙長安一會氣急了，再一拳給我打飛了。
“那……去吃午飯？”林百萬友好提議。
“小姐還吃得下……”長安說完似是意識到什麼。
“也對，小姐又見義勇為，又跑了許久，怎麼能吃不下？”
林百萬驚訝的捂著嘴，我的娘，這是長安？
這是邊境鬼魂太多給他附身了？
“哇奧——”林百萬感慨好看的人生氣也還是好看的。
長安就這樣將人攔在試衣服的裡間，死死盯著。
“嗯……”
“我錯了，對不起，下次不敢了。”這是一套絲滑認錯的三步小連招。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這樣，如果這樣……”
“我就這輩子窮死……”林百萬咬牙發出這輩子能想出來最惡毒的詛咒。
長安不說話，還是盯著她。
林百萬哪還敢感慨顏值……
“我……我……我……”人開始變得結巴起來。
“小姐……”長安紅著眼眶朝前走了一步。
林百萬條件反射的往後退。
“小姐，雲漢雖離京城很遠，也並不是完全的安全，這裡只有長安一人，小姐不要再亂跑了……”
“長安……”
“長安怕護不住小姐……”長安青筋暴起的手垂在身側。
“小姐，你明白嗎？”長安抬起眸子，看向早就慫成一團的人。
“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林百萬頭皮發緊，這可不興再退了啊，後面可是牆了。
“小姐真的明白嗎？”長安啞著嗓子說的這句話裡有些繾綣。
“我真的明白，我真的明白！”林百萬舉著發誓動的手勢，連連點頭。
“小姐明白就好……”長安似是從暴怒模式切換了回來。
“呼——”林百萬悄悄鬆了口氣，安慰式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臟。
無錯書吧“嘭——”一聲悶響，長安的手按到了她耳畔的牆上。
林百萬：驚恐！這是打偏了，還是試探。
我知道我早就不是什麼丞相府的五小姐，我算哪門子小姐，我家都沒了。
大家肯定是為了可憐我，不忍傷害我，念著以往的情誼才這樣以小姐的身份待我……
我卻玩火，完了，要自焚了。
“小姐……”長安依舊叫著她。
林百萬退無可退，努力縮著自己，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長安看著眼前嬌嬌弱弱一臉驚恐的人，心裡有一塊軟了下來。
“小姐不要再這樣……”長安將頭垂在她的肩上。
林百萬：……什麼個情況，不敢動，我不敢動。
狹小的空間裡，安靜的只有呼吸聲和心跳聲。
“珍珠姐姐回來了嗎？”小金的聲音宛如天籟般響起。
“回來了，回來了！”林百萬回答的很是熱切。
林百萬：小金，你就是！我！唯一！的！神！！！
林百萬低頭側身從長安胳膊下出溜走了，像一尾靈活的魚。
被留在原地的長安，無力的笑了笑，身上的緊張焦灼擔憂被一併卸下。
他看著自己撐在牆上的手臂。
還是起了妄念嗎？
此後幾日，長安察覺到她似乎在躲著自己。
他低頭苦笑，
不是說我好看嗎？
真是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