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量不會去喜歡任何人。

他不會喜歡女生，也不會喜歡男生，他眼裡沒有性別之分，只有應該不應該。

他覺得不應該，所以他不會喜歡任何人。

他是一名高三的學生，他的應該只有學習，就像他應該上自習，應該考第一名，應該喝完睡前的那一杯牛奶。

可是，當週世翔靠近他的時候，他明明可以像前兩次那樣推開他的，可是他連推一推的動作都沒有，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麼閉上了雙眼。

日光太刺眼了，連同周世翔。

在任何的時候，沈嘉量無疑是認真的，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經過深思熟慮的。可是，他分不清周世翔哪句是真，哪句是在開玩笑。

周世翔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他說什麼都是以一種戲謔的口吻，他的話是脫口而出，不假思索的，有時候故意用貌似認真的語氣說著玩笑話，而當有時候說真心話的時候，他卻又用一種戲謔的玩笑來代替。

沈嘉量分不清，就像今天，他明明知道那是一個玩笑，可是卻分明又覺得周世翔的眼神中有無法辯駁的某種認真。

他靠近他，他的氣息是真實的，他正是在這種真實的氣息中閉上了眼睛。

沈嘉量不允許自己多想了，他不應該去回想已經發生的事情，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必須學習，然後保證充足的睡眠。他必須精準地運作，像一個精密的鐘表那樣，每一天都不允許有一分一秒的誤差。

他練完最後一行龐中華，關上了燈。

一直到三模考試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

三模的題變態的難，好像是高考前的“下馬威”似的，要挫一挫每個人的銳氣。

全重點班的同學都沒有考好，除了沈嘉量。

由於要照顧每一同學的自尊心，老郭也改了以往的慣例，沒有念名字髮捲子，而是一排一排地往後傳。

周世翔的卷子傳到沈嘉量手中後，就再也沒有被傳出來。

晚自習後，周世翔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著，他也不敢要，就這麼幹等著，直到沈嘉量肯扭頭把他的卷子還給他。

“第16題，19題，20題，28題……我明明給你講過同型別的題，你怎麼還會錯？”

“錯的人很多啊，大家都沒考好，你怎麼不去管別人？”

“我的筆記本只借給過你一個人，錯得這麼離譜，你都沒有看過筆記的嗎？”沈嘉量的眼神有一種凜冽且咄咄逼人的光。

周世翔回想起來他熬夜一個字一個字地謄抄沈嘉量的筆記，他怎麼可能沒有看，可是錯了就是錯了，已經錯了又能怎樣。

“沈嘉量你少TM管我，我爸媽都不管我，輪得著你？”

“好。”沈嘉量把卷子推搡到周世翔懷裡，徑直出了教室的門。

周世翔“呵”了一聲，原來沈嘉量這麼好氣，這麼容易就生氣了。

考不好的人是我，你又何必認真呢？周世翔想著，撐開自己的卷子，60分，如果不是滿分150分的話，也算及格了。

可是沈嘉量真的是認真的，不僅是他錯的題，每一道題，沈嘉量都標註了考點，以及每一道題所對應的書的知識點以及他筆記本上同型別題所對應的頁數。

原來，一整個晚自習，沈嘉量扣著自己的卷子，都在浪費時間做這件事。

對於周世翔來講，他從來不知道學習為了什麼，也不知道高考有什麼意義，除了喜歡打籃球外，他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他不去用功，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用功。

而現在，周世翔對著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他覺得他不能對不起它們。他不想再讓沈嘉量今晚的眼神再出現一次，一次就夠了，一次足以讓他燃起所有的鬥志。

在高考最後衝刺的30天裡，周世翔還出了一次車禍。

那天晚上，周世翔默揹著沈嘉量的筆記，搖搖晃晃地騎著電驢，他背得太認真了，以至於沒有看到前方開得極其緩慢的白色小轎車。

而前方白色小轎車的車主正在刷著手機，刷得太認真了，以至於沒有看到迎面而來的周世翔。

他們就這麼相撞了，彼此都覺得是自己的過錯。

周世翔從地上爬起來，他感受不到疼，他還在背沈嘉量的筆記。

“還好嗎？沒事兒吧，小夥子？”

“對不起，是我的錯。”

“你剛才才說什麼？”

“對不起，沈嘉量，是我的錯。”

****

那一年的高考格外的熱。

在抬頭擦汗的時候，周世翔又看了一眼監考老師，他總覺得監考老師不是監考老師本人，而是沈嘉量。

沈嘉量彷彿時時刻刻站在他的旁邊，盯著他，問他，這一題對應什麼考點，筆記本同類題型的解題思路是什麼，出題人挖的坑在哪裡。

“這裡是出題人預設的坑。”

不能跳坑。

周世翔盡他所能地寫著，他覺得整場考試都像在與沈嘉量對話一般。

沈嘉量質問他，“你為什麼還會錯？”

不能出錯。

“我的筆記只借給過你一個人。”

於是，當週世翔熬完兩天的高考的時候，他覺得沈嘉量像揮之不去的惡魔。

別陰魂不散，求你了，沈嘉量。

可是，在這一年高考題並不難的情況下，沈嘉量卻沒有考好。

他高三階段唯一一次失誤竟然是高考。

在自覺失誤的情況下，沈嘉量估分後報考了江城的中大，最後以高出中大錄取線90分的成績被中大醫學系錄取。

老郭和沈母同時掩面自泣，早知道是這樣的成績，就應該聽他們的，堅持報清北。

可惜，高考只有一次，人生沒有回頭路。

大家都說，沈嘉量運氣差了一點，不然四中不會憑空少一個清北。

但是，周世翔的運氣也太好了。作為體育特長生，他的體育分毋庸置疑，可他的文化課居然超了一本線，他報中大純粹是因為他當時估分估高了，最後因為運氣好，竟然能被擦線錄取。

雖說中大比不上清北，可是，畢竟中大也排名放在那，全國第十名，第十名對於沈嘉量來說是落榜，對於周世翔來說絕對是高攀。

周世翔沒想到沈嘉量的筆記威力這麼大，大到他在拿到中大體育系（籃球方向）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他向沈嘉量燒了一柱香，感謝他的保佑。

在高中時期，周世翔和沈嘉量失去了做同桌的機會，在大學時期，他們便再次成為了校友，擁有的不止是做同桌的機會。

由於高考題並不難，重點班發揮得都不錯，除了沈嘉量是遺憾外，老郭覺得作為班主任，相當有面子。

按照四中的傳統，畢業班都有一次較為正式的畢業旅行的機會，由班主任親自帶隊，於是，老郭讓大家投票。

除了周世翔投是爬山，其他人投的都是海邊。

少數服從多數，老郭說。

到海邊的時候，老郭才宣佈，由於經費有限，此次畢業旅行是兩人一間房，僅限於同性。

老郭走過來，拍了拍周世翔的肩膀，小聲地說，“你和沈嘉量，如何？”

老郭說話的神情像極了一隻老狐狸，

“周世翔同學，我知道你和沈嘉量同學曾經有過節，你找過他的茬兒，是不是？那晚是你挑的頭對吧，別以為你班主任我啥都不知道。”

然後，老郭把周世翔生拉硬拽到沈嘉量面前，牽起來兩人的手說，

“你們倆報的都是中大，要再次成為校友了，這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吶，所以，不管你們之前有什麼恩怨情仇，今晚就一筆勾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