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副組長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並非像自己之前所想那樣，是一個囂張跋扈的傢伙。沉思了片刻，撥通一個電話，也不避諱王明亮在場，便諮詢起這個問題，很快那看似平靜的臉上泛起微微波瀾，眉頭微微一皺。顯然，對方認可了王明亮所說的。

放下電話，鄧副組長看向王明亮。“王副科長說的對！那……”

既然已經成功吸引火力了，也不繼續咄咄逼人，王明亮急忙表態。“領導們隨時可以查閱。”

“副組長，不把檔案送來，就無法進行監管，這可是違反巡視條例的。”趙老師急切提醒道。

“檔案室單向出入，室內外都有監控影片，儲存時間為180天，領導們也可以隨時查閱。”

“監控有時候會壞。”趙老師補充道。

“兩套系統，獨立電源，每日檢查。”王明亮玩著手機，淡淡說道，“除非遭到強力破壞。”

趙老師又想說什麼，卻被鄧副組長伸手阻止，很顯然王明亮是做了充足準備來的。若是任由趙老師追下去，難保不會有把柄落到對方手中。巡視是組織賦予的，也同樣會被組織收回。所以，做任何事情都必須懂規矩、講規矩、守規矩。

“好，這件事就按王副科長所說的辦。但按照巡視規定，巡視期間其他人不得進入檔案室。”

“鄧副組長！這恐怕不行！”王明亮搖搖頭毫不猶豫拒絕道，“你們巡視不能耽誤我們正常工作。招投標專案結束後，必須及時歸檔，否則就是違規。”

“你們最近還有招投標專案？”鄧副組長疑惑道。

很多單位一旦得知巡視組進駐的訊息後，通常會以最快速度將手頭的專案結束、終止或者延長，在進駐期間更是除非必要的專案不辦，以此來減少麻煩。

王明亮毫不遲疑的點點頭：“巡視期間不能影響正常工作，不是你們要求的？”

鄧副組長頓時語塞，心中警惕更多了幾分。眼前這個王副科長身居要職，掌握實權，是每次巡視被著重調查的物件之一。在其他單位通常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不會像他這麼鋒芒畢露，大多數沉默寡言，正所謂言多必失。縱然有，大多數是仗著後臺比較硬，認為出了事能擺平，所以才不講規矩。可眼前這傢伙，從對話來看，顯然是很懂規矩的人，卻……

“趙老師也不用擔心，在你們巡視期間，我們進出檔案室會提前向你們報備，進出的資料和檔案也可以由你們先審。”王明亮轉頭笑眯眯地看向趙老師，“我想這應該符合你們的規矩。”

王明亮這是用間接的語氣表達之前也是這麼做的，並得到其他巡視組的認可。若是直接說出來，就會讓鄧副組長和趙老師陷入兩難之地，若說不符合，就打了其他巡視組的臉，若說符合……

“王副科長想的周到，趙老師，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咱們巡視組更要講規矩、守規矩！”

鄧副組長看似是在埋怨趙老師，但最後六個字明顯加重了語氣，同時也轉向正面看著王明亮。

王明亮裝作沒有聽出來的樣子，附和道：“鄧副組長說的對，咱們必須講規矩、守規矩！”

鄧副組長不愧是老江湖，見王明亮裝聾作啞，也不生氣，更是微微笑道：“王副科長，本來我們還說過兩天找你呢，既然你來了，那一併說？”

“什麼事，您說！”

鄧副組長指指一旁的攝像頭。“按照規定，談話期間必須全程攝錄，王副科長，您沒意見吧？”

王明亮哪敢說個不字，巡視組來之前，單位已經下發並宣講了全力配合和注意事項的檔案。按照檔案中所說，只要不是違法行為，凡是不配合不說實話就視為是在對抗組織。

“沒有！”王明亮急忙坐直身體，手機則老老實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鄧副組長見狀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趙老師開啟攝像。然後兩個人同時起身，站在王明亮面前，面朝攝像頭待了大約十秒鐘後，又回到各自位置上。

“20XX年12月5日15時15分，第九巡視組第一小組一級巡視長鄧普、二級巡視員趙君，按照組織要求，現對TL集團物資科副科長王明亮進行第一次例行談話。”

“王明亮同志，我們現在代表組織跟你談話。”趙君待副組長鄧普說完前言後，立刻轉頭問道。“請你回想一下這三年以來所管的各項工作，是否有主動向組織進行彙報的。”

若是沒攝像頭，面對如此盛氣凌人的趙君，放在平時，王明亮早就懟回去了，但現在絕對不行。一旦懟回去，說不定對方就會給自己安上一個對抗組織的罪名。

“沒有！”王明亮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王明亮同志，請你好好想一想。”

“沒什麼好想的，沒有就是沒有。”

“王明亮同志！作為組織的一員！希望你能嚴肅對待談話！”

“趙君同志！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王明亮此刻徹底受不了了，毫不客氣說道。“我怎麼不嚴肅了？就算你代表組織！但也不能在無任何事實依據的前提下，就判定我有罪吧？如果我有罪，請直接說出來，不用拐彎抹角的。再說，咱們兩個誰在組織內部時間長還不一定呢！”

趙君被王明亮一番搶白，直接有些懵了，顯然之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

“王明亮同志，請稍安勿躁。”鄧普見趙君不是對手，微笑著接過話題，並順手拿出一張紙。“這是一份報告，上面床上用品（七件套）3400.00元/套，這個預算是你做的嗎？”

王明亮心中暗暗一咯噔，但面無表情：“我能看看嗎？”

“是不是你的？難道你不記得？”趙君趁機反駁道。

王明亮一邊伸手去接鄧普遞來的報告，一邊冷冷反駁道：“趙老師，我一年過手的專案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後勤每天那麼多破事，我怎麼可能記得清每件事，那樣我會累死的。”

“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怎麼了？單位辦的每件事都有檔案，也有相關記錄。只要是我簽過的字，我都認！”

其實，不用看那張報告，王明亮也知道上面寫的什麼。這是當初來物資科時辦的第一件事，當時負責物資管理的老劉同志還在。那時正值單位從上到下規範物資採購範圍、流程、審批和方式，將以往線下隨意採買轉為線上或者公開，以此降低採購成本和阻斷貪汙受賄行為。

當時這個專案本應該用新方式採取線上採購的，但老劉同志對這個專案非常熱情，考慮到馬上要退休了，就簽完之後就按規定轉到了他的手中，對此老劉那是連連感謝。

老劉之所以熱情，是因為他從未想到預算價格會這麼高，竟然高達340萬，參照以往採購單價，應該在1000.00元/套，總價在100萬，所以在他看來這中間利潤空間很高，足夠鋌而走險。這點王明亮心中很清楚，只是跟老劉不同的是，純粹是看不上之前老劉給職工發的那些被褥，單純想提高一下標準。本以為老劉會收斂點，事後沒想到會那麼狠，當時就意識到日後必會出問題。

“是我打的報告！”王明亮掃了一眼就立刻遞迴，報告上面有自己簽名。

“為什麼預算這麼高？”鄧普輕輕放下報告，一副拿捏的樣子。

“高嗎？”王明亮反問道。“我怎麼不覺得？”

“這是你們單位往年採購該專案的預算，整整提高了340%，還不高？”

“那是以前，採買的東西不一樣。再說，3400元七件套，多划算啊！”

“划算？”一旁喝水的趙君忍不住說道。

“對啊！我家床單被罩最便宜也五六千了，一半價錢能將床上用品全部買齊，還不划算？”

鄧普也沒想到王明亮會這麼說，微微一愣。“你？”

“我說兩位領導，我記得這個報告後邊有調研報告啊！”王明亮提醒道。

鄧普轉身翻看資料，赫然一份五人簽字的調研報告就在裡邊。上面清楚寫著調研的時間、產品以及價格，甚至還有現場的照片。從這份調研報告上看，當時調研的品牌有富安娜、羅萊、水星等屬於都是名牌，其售價不便宜，以這個預算去買，除非這些品牌打五折，符合市場基本行情。

“可你們最後買的不是這些。”

“那我就不知道了！”王明亮淡淡說道，“我不是經辦人。按照物資管理規定，做預算的跟經辦人不能是同一人。所以，我不能參與後期採購。”

“經辦人是誰？”

“具體是誰我忘了，審批表上不是有？”

鄧普低頭看去，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老劉？這個人呢？”

“老劉啊？已經退休三年了！”王明亮故作驚訝道，“至於在哪裡，恐怕你得問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