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沒人發現她醒了。
實在是她太安靜了,那雙原本清澈的漆黑雙眸中有瞬間茫然和凝滯,似乎是不知道這是哪裡。
施翎遙數不清自己在混沌的意識中掙扎了多久。
起初那灼燙的劇痛只在脖子和手背兩處傷口,還在戰場上的時候那痛感就隱約有了擴散的意思,感受到劇痛的位置逐漸擴大了。
當時她還面對著李夏禹,知道自己不能有絲毫不妥,實在站不穩,才倚靠著自己的藤蔓坐下。
沒人知道,那時候的她就已經在承受鑽心的劇痛了。
確認李夏禹死亡的第一時間,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她想回到家中,那是讓她最能安心的地方,是虛弱的她唯一放心的地方。
至於其他的事,有爹孃在,有城中那麼多居民在,她不用擔心了。
當她強撐著回答了孃親的話,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混沌的黑暗中,劇烈的灼燒疼痛席捲了全身,那疼痛讓她大腦都好像是有尖銳的利器在不停鑽進去一樣。
疼得她想吐。
耳邊是轟隆隆的澎湃水聲,嘩啦啦的,連綿不絕的響聲一直在持續,徹底失去了時間觀念。
她好像身處在萬丈深淵,漆黑不見五指,不見自己。
她好像浸泡在千年寒潭,冰冷徹骨的寒冷水流凍得她意識模糊,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好像置身火海,灼熱的火焰一遍遍舔舐她的全身,疼痛就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她好像已經被時間遺忘,遺忘在一個暗無天日,冰火兩重天的可怕地方,時時刻刻都在遭受這毀滅人意志的痛苦。
若是真有十八層地獄,惡鬼遭受的刑罰也不過如此了吧……
為什麼她要遭受這些呢?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呢?能不能放過她……太痛了……實在太痛了……
漸漸的,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久到她對這寒冷與烈焰造成的痛苦已經很遲鈍了。
交替出現的不同痛苦已經不會再讓她多動一下手指。
她於這黑暗無天日的地方疲憊地閉上雙眼。
就這樣吧。
若是再無脫離苦海之日,那就這樣死去吧……
只是希望這一次可以安靜地死去,不要再重新復活了。
恍惚記起自己似乎在家中失去意識的,那她就可以安心離開了。
可惜,爹孃一定會很難過。
施寶肯定會哇哇大哭。
景鶴玄……她知道他為了讓她專心對付李夏禹,自己去追擊邢尹洛了,在她腦袋劇痛的那一陣子,隱約是“看到”他成功了,只是已經脫力,小林子大概會想起來去把他拖回來吧,就是沒有她的治療,大概得慢慢恢復,多吃點苦了。
其他人……
桃源城已經步上正軌,三城合併為一座大城後,互相幫助,自給自足,可以安心生活下去了。
至於再多的,她真的已經顧不上了。
啊對,還有那個屍王,答應了它要助她晉級呢,只怕它要失望生氣了,希望它不要一氣之下攻擊城池……
小黑也至今不會說話,不知道以後她能不能自己修煉進化一下,不然多不方便啊……
還有那些個四不像,似乎是沒有她的血液是無法轉化的,雖然李夏禹死了,但是那些東西還在,以後恐怕會釀成大禍……
爹孃已經上了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定是痛苦的一件事。
……
其實她還有不少事情沒有完成呢,若是就這麼死了,留下這麼一堆爛攤子可怎麼辦?
其他人她管不了那麼多,可是她的爹孃,她的施寶,那個傲嬌的小黑,還有因為她明顯有點病態的景鶴玄……
他們怎麼辦呀……
總不能就生活在這個因為四不像,可能會再次震動的世道吧?
已經閉上的雙眼倏然睜開。
不行。
她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她還有那麼多放不下的人,就這麼放棄了,才是真正的前功盡棄了!
不能放棄!
她無聲地吶喊著,努力想掙脫這個漆黑無邊的痛苦混沌世界。
跑了不知道多久,她的眼前隱隱出現了亮光,耳邊隆隆水聲不知何時已經褪去,悶悶的,似乎是有人在絮絮叨叨講話。
她循著光,耳邊那輕輕的絮語陪伴,她咬牙努力,堅持著,一定要走出去!
然後她看到了陌生又熟悉的紗帳。
這裡是……她的房間。
“這個是豬豬,張奶奶那邊的三頭就是豬豬,一頭是白色,一頭是黑白花的,它們兩個是夫妻哦。”
“還有好大的,你抓來的大大黑黑的豬豬,它還沒有媳婦呢。”
“小黑你看,這個字就是‘豬’,有點難哦,不過沒關係,你跟我的手指一起寫,多寫幾遍就會啦!”
兩小隻窸窸窣窣的,應該是手指劃過紙頁的聲音。
屋裡暖暖的,厚厚的被子蓋在身上,重重的,安心的暖和,肯定是她家徐大夫怕她冷,才給她換了這床最厚的被子。
鼻端聞到淺淺的藥材香氣,是她最喜歡的藥香,這一定是她家最最最細心溫柔的施大醫師給她準備的最愛的薰香。
沒有寒冷,沒有炙熱,她的房間溫暖如春,安全的,沒有任何傷害。
恍若隔世。
耳邊是施寶像模像樣的詢問:“怎麼樣?小黑記住了嗎?”
小黑沒有回答,但是響起了紙頁簌簌的聲響。
“哇!小黑你太聰明瞭!”
施寶小小驚呼一聲,隨後就捂住了嘴巴的動靜。
再次響起的聲音含含混混的:“噓……不能吵到孃親睡……孃親!”
施寶說著就轉頭看施翎遙,正對上她含笑的清澈雙眼,立刻就跳起來,尖叫著直直衝進她懷裡!
施寶抱著她脖子哇哇大哭,她一邊拍著施寶的後背,一邊看向旁邊軟榻上的小黑。
她正睜著白慘慘的雙眼看著他們。
施翎遙朝她張開胳膊。
小黑猶豫一下,噠噠跳過來,貼著她的肩窩蹭了蹭,慢慢趴在了她的肩窩裡。
施寶這震天的哭聲,驚醒了一屋子動物。
崽崽第一個撲過來,佔領了床內側的位置,舔舔施寶再舔舔施翎遙,忙得不亦樂乎。
嘯天站在床邊也高出來不少,她低下頭來,頂著施寶震耳欲聾的嗷嗷大哭聲,親暱地用大腦袋蹭她的臉。
豬豬和鴨鴨爬在床腳看著他們。
狐狗無聲無息蹲在窗臺上,那裡是為了屋內通風,唯一開啟的窗。
她一手拍拍嘯天的大腦袋,一邊還要搖頭晃腦躲開崽崽帶著倒刺的舌頭,實在躲不開只好伸手去推,這傢伙像狗一樣歡快地舔個沒完,臉上火辣辣的。
施寶還在哭,她又要去拍拍。
手不夠用了……
突然身上一輕,一雙大手將施寶抱起來,抱去自己懷裡哄。
施翎遙一愣,正對上一雙深沉的雙眼。
那裡面情緒翻湧,只倒映著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