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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爭

進門第十天的時候,許芸娘終於和林文慧進行了第一次正面“交鋒”……

在辛家的這十天,許芸娘充分展現了自己高超的演技。

辛三郎在家的那幾日,她以早年離家,沒有好好看過桑丘為名,白天纏著辛三郎四處遊逛。

晚上則花樣百出,柔媚似水,迷得辛三郎恨不能時時兩人並做一人……許芸娘撒嬌說身子勞累,不能早起,便含糊著連茶都沒讓她去敬……

辛三郎去學堂教書去了,許芸娘仍是不願給林文慧敬茶,更不願侍奉林文慧。

前世做妾,這世還是做妾,一聽到“妾室”這兩個字,許芸娘就咬牙,就恨不得林文慧立即消失。

原先許芸娘曾嫌棄辛三郎無父母兄弟相幫,家世太薄。

如今卻是暗自慶幸辛家無長輩,無論她如何過分,只要辛三郎不言語,林文慧就是流乾了眼淚也不濟事。

其實許芸娘早就想要挑起爭端了。

一是因為那一百兩銀子像一根橫亙在咽喉中的刺,讓她食不安心,睡不安眠。

她早算計好了,原先不知三郎會這般寵著自己,怕被知曉了銀子的事讓他心裡留下膈應,不利於自己行事。

現在看來,銀子的事就算辛三郎知道了又如何,大不了埋怨幾句,板幾天臉。

銀子要回來了,給三郎置幾件新衣,買些名貴點的筆墨紙硯,再含淚傾訴一番“芸娘絕沒有半點其他的心思,一切均以夫君為主……”三郎的氣就會消了。

其二,更重要的是,她發現林文慧總是懨懨的,嗜睡且食慾不振,就留了心,話裡話外打聽到林文慧的月事已延遲二十幾日了……

所幸的是,林文慧只顧著傷心,還沒發覺,竟以為是自己身子不好。

而辛三郎只顧和自己“新婚燕爾”,也沒留意……此時不鬧將起來,把林文慧趕走,更待何時?

“林文慧,我有話對你說。”這日辛邴綸去學堂後,許芸娘突然對林文慧道。

林文慧不由得愕然。許芸娘進辛家門已有十天了,雖不恭良,連茶都不曾敬,卻也處處迴避著,還算相安無事。

像今日這般提名道姓,高聲冷語的,著實令她驚訝。

“那一百兩銀子是你收著吧!卻道是五娘弄丟了,既想要昧下銀子,也要想個高明些的由頭,這樣的話,只拿騙孩子罷了。”許芸娘冷笑著,睨著林文慧,語氣鄙夷至極。

“你……你……你怎地如此說話?”林文慧抖索了半天唇,才迸出了一句話,卻是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銀子的確是自己疏忽,導致不懂事的女兒弄丟了……那麼大筆錢,也怨不得許芸娘惱怒……

但怎能一口咬定是自己偷藏了銀子,把女兒推出去頂罪……

女兒是自己的心頭肉,就是磕了、碰了,自己都比誰更心疼,怎會做出那種事……

“我這麼說話還是客氣的!林文慧,你若把銀子拿出來,咱們繼續你恭我敬,安心過日子,不然,我到官府去告你一個欺詐銀兩之罪,讓三郎休了你!”

林文慧果然懦弱訥言,許芸娘語氣更是凌人。暗忖若是藉此事休了林文慧,倒也不枉損失那一百兩銀子。

“許……許芸娘,你……”許芸娘威脅要告上官府,林文慧又氣又驚,更是說不出話來……

五娘在廚房和香梅一起給林文慧燉湯。

這段時間林文慧嗜睡少食,精神不振,好不容易紅潤了一點的臉又變得消瘦蒼白了不少。

五娘要去請郎中,林文慧又不許。

辛家辦喜事花了不少銀子,又新添了兩口人吃用,許芸娘還挑三嫌四的,不時攛掇著夫君到外面買來吃,開銷比往日要大許多。

香梅如此辛勞,也該給些月錢……處處捉襟見肘,哪還有銀錢請郎中?

提了湯出來,正聽見許芸娘脅迫之言,五娘把湯放下,不慌不忙道:“許姨娘,你好大的口氣!”雖是聲音稚嫩,卻也鏗鏘有力。

“我娘巴不得你去告官。其一,那銀兩你說是你的,人證物證何在?其二,你既進了辛家門,做了辛家的妾,連人都是辛家的,還找當家主母要什麼許家的銀兩?名不正言不順!”

“其三,你作為一個妾,只是一個奴婢而已,對主母不恭不敬,以下犯上,論罪當出。賣了你都是應當的,你有何底氣在此高聲大氣,口出狂言?”

早知道許芸娘不會善罷甘休,這套說辭是五娘早就準備好了的。

“辛五娘,你個黃口小兒,知曉些什麼,竟在這胡言亂語……”許芸娘知道五娘所言句句有理,無話可回,瞪著五娘,大聲呵斥道,只望五娘害怕退縮,“我與你母親說話,你插什麼言?如此不知理,林文慧竟從不管教你麼!”

做小三,這許芸娘竟比前世的李麗娟還囂張。五娘不由得心頭火起,也顧不得裝嫩,扮小孩了,鄙夷道:“許芸娘,你如此放肆,仗的不過是我爹的勢罷了。你在他面前苦心扮了這麼久的溫良小妾,現在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來了麼?”

“若是他見到了你這副潑婦樣,會如何看你,如何待你呢?你只是一個小妾而已,只有納定文書,連婚書都沒有,要打發,容易得很。”五娘一字一句道。

雖是孩童,五娘看著許芸孃的眼睛竟頗有幾分凌厲。“現在你已經比我娘年紀還大,過幾年你定會年老色衰,不知我爹會不會又納個什麼張姨娘、李姨娘的,到時候你又算個什麼?”

前世當了快二十年的老師,從小學到高中都教過,什麼樣的家長、學生沒見過。一個愛演戲的小三而已,就該抓住她的痛腳狠狠地踩。

“你……”許芸娘被五娘一頓挖苦,張口結舌,氣惱得竟揮起手掌,朝五娘打去。

五娘未料到許芸娘如此膽大,竟敢打她,一時沒回過神來,沒有來得及躲避。

林文慧大驚失色,想跑過來替五娘擋著,卻心太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等站穩,尚未抬起頭,已聽得“啪”地一聲,十分響亮,心裡不禁一緊,忙向五娘看去,卻見香梅摟著五娘,臉頰上有一個通紅的手掌印。

原來香梅聞聲剛從廚房出來,見五娘要捱打,忙上前抱過五娘,替她捱了一下。

“賤婢,你也敢忤逆我,我立刻叫了牙人來,將你賣到窯子裡去!”許芸娘臉紅目赤,手指香梅,怒罵道。

香梅不敢吭聲,咬著唇,低著頭,淚珠直在眼眶中打轉。

五娘拉著香梅後退了幾步,以防許芸娘發瘋再撲過來,冷冷道:“好教許姨娘得知,香梅的賣身契爹爹已交給娘保管。你與她一樣,是奴婢身份,無權打罵她,更無權發賣她!”

說著,拉拉早已跑過來,擋在身前,護犢模樣的林文慧,衝她眨眨眼。

林文慧性子雖弱,見許芸娘要打五娘,氣惱至極,緊抿著雙唇,怒視著許芸娘,張開雙手,護在了五娘身前。

五娘衝她眨眼,林文慧心裡既酸楚又有些哭笑不得。

那許芸娘十分狠毒,香梅來辛家不過七、八日,已被毒打了兩三回。

那次香梅機靈,故意把手臂上的累累青痕露出來給辛邴綸看,許芸娘被責備了幾句,原以為她會收斂些。

沒想到她竟趁辛邴綸去學堂之時,把香梅叫進屋,狠命擰、掐她的胸和下身,還不準香梅哭泣……

若不是香梅痛楚難耐,找五娘要藥膏擦,林文慧還不知道。

五娘雖聰明伶俐,終究是個孩子,以為騙騙許芸娘就可免去香梅受苦……唉!林文慧不由得暗歎自己太無能,不但護不住香梅,連爭嘴都要女兒幫忙……

許芸娘冷哼了一聲:“三郎真心待我,怎會揹著我把賣身契拿給林文慧?”

嘴裡這麼說,心底卻有些發虛。五娘言辭鑿鑿,還是親眼去看看才放心。

許芸娘轉身進了西廂,未幾,裡面傳來一聲厲呼,接著是茶杯砸在地上的聲音……

五娘彎彎嘴角,撫了撫香梅的面頰,道:“那毒婦打你,你要躲開,別傻站在那兒讓她打;若躲不開,你就與她對打,怕她作甚,賣身契已不在她手裡!”

五娘聲音清脆,尚帶著奶氣,一本正經叮囑著,像個小大人般鄭重其事。

香梅忍不住抱著五娘,放聲大哭起來。

真的可以躲開許姨娘,甚至反抗她嗎?再也不用擔心被賣到那可怕的地方去了吧?香梅只覺得眼前有了光明,活下去有了盼頭。

香梅自從五、六歲被賣給別人做丫環,是吃過不少的苦。

可因勤快老實,不多言語,犯了錯,所吃的苦也不過是被罰跪、餓飯而已。

到了辛家,當初還慶幸是小戶人家,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繁瑣規矩,只要老實做事即可。

萬沒想到,竟會遇到許芸娘這樣狠毒的婦人,打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地方,疼得連做夢都打哆嗦,還時不時被威脅要被賣到窯子裡去……

若不是有五娘時常安慰著,香梅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五娘,你爹爹何時將香梅的賣身契交予我的,我怎地不記得了?”林文慧滿是疑惑,低聲問五娘道。

“那日,爹爹要我將香梅的賣身契交予你,你還囑咐我要好好收著的,你忘了麼?”五娘也低聲道,眼裡蘊著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拿回香梅的賣身契,可是五孃的得意之作。

香梅被許芸娘虐打,五娘都看在眼裡,心知若不把她的賣身契拿回來,香梅永遠都脫離不了苦海。便一直盤算著如何把賣身契從許芸娘手中拿出來。

那日,五娘又一次趁許芸娘去沐浴時來到了西廂,和辛邴綸說話。

許芸娘每日都要香梅準備香湯沐浴,還要香梅替她按摩,以保持肌膚嫩滑,身材有致。

“爹爹,前日我聽說香梅到我們家是簽了什麼賣身契的,什麼是賣身契呀?爹爹可以拿給五娘看看嗎?”

五娘語聲孺慕,眼睛黑亮,唇紅齒白,嫩滑的面頰上兩團淺淺的紅暈,一顰一笑便會露出兩個酒窩,模樣十分可愛討喜。

辛邴綸不由得心一軟,放下手中的書,解釋道:“賣身契麼,只是一張薄薄的紙罷了。”

自從許芸娘進門以來,無論歇息,吃飯,辛邴綸均和許芸娘一起,冷落了林文慧和五娘。

林文慧心裡有怨,見到辛邴綸總是一臉的憂傷,冷淡無語,辛邴綸便有些惴惴之意。

五娘年紀小,毫無芥蒂,雖不像往日那般喜歡粘著爹爹,但瞅空便會到西廂來問長問短。

只是見許芸娘進門了,便會行禮離開,辛邴綸更是內疚不安。

見五娘仍是撲閃著懵懂不解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辛邴綸索性把賣身契拿了出來,給五娘細看。

五娘接過賣身契,看了一會兒,小心疊好,道:“我拿給娘去看看。”說著,便跑了出去。

辛邴綸站起身來,本欲叫住五娘,想了想,搖搖頭,又坐了回去。

家有正室,奴僕的賣身契本應交予正室掌管,芸娘雖得自己的意,終究是妾室。

何況,契書在她手上,動不動就說要把香梅賣到窯子裡去,其言甚鄙,哪像讀書人家說的話。

五娘把賣身契拿回去,告訴林文慧道:“爹爹給我一張紙,娘要看看麼?”

“一張紙有什麼看頭,你自己收好便是。”林文慧苦笑著搖搖頭,心裡酸澀不已。

只是一張紙,便歡欣雀躍,真是孩子心性。

如今許芸娘還未生育,五娘懵懂,尚得夫君喜愛,以後若是許芸娘生了兒子,五娘怕是想見爹爹一面都難了。

五娘脆聲道是,把契書與銀票一道收好。

林文慧性子懦軟,經不得幾句好話,萬一哪天辛邴綸受不住許芸孃的撒嬌糾纏,找到林文慧軟語溫存一番,契書和銀票便保不住了,還是放在自己手上妥當。

五娘有個三指寬,一寸長的護身符,裡面有張寫滿了符文的符紙,是五娘週歲時,林文慧誠心拜佛,好不容易才求得高僧賜予的,十分珍貴,每日都讓五娘貼身佩戴著。

背了林文慧,五娘把符紙拿了出來,把銀票和契書細細疊好,放了進去。幸好銀票和契書均是一張薄紙,雖有些鼓囊,不仔細看,倒也難以發覺。

“那賣身契你放到哪兒去了?拿來給娘收著。”林文慧道。

“娘,我把它燒了。”避開香梅,五娘輕輕地在林文慧耳邊道,“許姨娘老拿來威脅香梅姐姐,我就把它燒了,你可別說出去。”

其實燒的是符紙。燒的時候,五娘還在心裡禱告了半日,求菩薩寬宥,符紙雖難得,但在五娘心裡,銀子和香梅的賣身契才是護身符。

“什麼?”林文慧不由得撫額,深嘆了口氣,這五娘,有時伶俐得不像小孩子,有時又傻乎乎的,做的全是孩子事。

她竟把香梅的賣身契燒了,要是被夫君知道,一頓打肯定是逃不了了,到時候,怕是會更疼許芸娘生的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