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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納之

三月二十六,距“學堂事件”僅僅只有半個月,許芸娘如願以償進了辛家的門,住進了辛邴綸匆匆請人粉刷一新的西廂房。

這天,左鄰右舍來了,親朋好友也來了,連辛邴綸的同誼也來了不少,鞭炮陣陣,鼓樂聲聲,很是熱鬧。

除了許芸娘沒穿大紅,其餘的和娶正妻沒什麼兩樣。

是許芸娘要求的。

為此,她甚至拿出一百兩銀子交給林文慧,乞求道:“芸娘命苦,當初,爹孃將我賣給個太監,一頂轎子抬進門,連鼓樂聲都沒聽見。這次,雖是當妾,卻也是第一次做新娘,希望姐姐能成全,芸娘來世也要報姐姐的大恩。”

“何況,”許芸娘眼角露出了一絲得意,聲音卻更低了一些,“三郎也是同意了的,還請姐姐千萬費心,芸娘在此謝過姐姐了。”

林文慧更是心頭滴血。

這半個月來,林文慧氣辛邴綸食言,且事前就與那許芸娘曖昧,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感受,傷心之下,不像往日那樣對辛邴綸細緻周到,軟語溫存。

辛邴綸開始還有些愧疚,解釋了幾句:“芸孃的嫂嫂要把她許給個六十歲的老員外做繼室,那豈不是毀了她……她夠命苦的了……”

後來見林文慧還是委委屈屈的,整日裡沒個笑臉,就不耐煩了,“你終究是做正室,是妻,她是妾,還有什麼不滿的?你要拿出正室的氣度來,沒的讓人看笑話!”

林文慧的心似被刀子紮了一下。

“還有什麼不滿的”,看來在夫君心裡,那個許芸娘做正妻也是當得起的,只是自己比她先進門罷了。

林文慧不肯要許芸孃的銀子,道是不管怎麼操辦,也不需要許芸娘出錢。辦幾桌酒席,辛家還是拿得出錢的。

見許芸娘一副“意料之中”的得意樣子,一旁的五娘一把把銀票緊緊地捏在了手裡:“娘,既然是爹爹同意了大辦,那銀子肯定也是爹爹要許姨娘拿來的,為什麼不收下呢?”

是夫君要大辦的,這話讓林文慧更是傷心。

許芸娘一臉的驚愕,銀子分明是她的,什麼時候成了辛三郎拿來的了?

“許姨娘,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你既那麼有錢,就拿點出來使使也是應該的哦!”五娘笑眯眯地道。

許芸娘咬著牙道是。

既是小妾,雖說是五孃的長輩,其實地位比五娘還要低些。

才進門,得低調些做人。

總不能去五娘手中把銀票強奪回來吧,那豈不是打自己的嘴?

等以後再想法子把銀子要回來。

五娘把銀票藏得好好的。

那可是一百兩紋銀。一畝良田才七八兩銀子,一般的房子也只要四五十兩銀子,這銀子以後肯定能派上大用場。

許芸孃的算盤打得好好的,知道林文慧清高又老實,沒什麼心眼,肯定不會收下銀子的……

就算是收下了銀子,以林文慧的為人,辦了喜事後剩下的銀子她肯定是沒臉皮繼續拿著,會還給自己的。

如此,她既做出了高姿態,炫耀了自己有錢, 表明了自己能不靠林家生活,又震懾了林文慧,以防以後被拿捏。還能達到大辦婚事的目的,可謂一石三鳥。

萬萬沒想到,中途躥出個辛五娘,竟厚著臉皮拿了銀票,還道是應該的……早知道就不拿一百兩了,拿個十來兩辦酒席綽綽有餘了。

許芸娘只是給個太監做妾。

太監死後她拿回家的也只有三百兩銀子而已。給了嫂子一百兩,被五娘又拿了一百兩,零零碎碎的又用了一些,現在自己只剩下七八十兩銀子防身了。

許芸娘臉上笑著,心裡卻是恨得直咬牙。

那林文慧木木訥訥,笨嘴拙舌的,生個女兒卻千伶百俐,能說會道,真是破窯出好瓦,歪鍋裡也能炒出佳餚來。

婚事這天,許芸孃的哥嫂也來了。

許芸孃的嫂嫂跑前跑後的,臉上一直沒斷過笑容,絲毫沒有因許芸娘沒去給富足的老員外做繼室,卻給家境不怎麼樣的辛邴綸做妾而惱怒。

許芸孃的哥哥看到一臉憔悴的林文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點了下頭,便低頭走開了。

許芸娘盛裝坐在裝飾得熱鬧又喜慶的新房裡,長吁了一口氣。

第一步終於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趕走林文慧,讓辛三郎將自己扶正了。

重活了一世,如果還讓自己落到流放三千里,受盡折磨,悲慘死去的下場,那連老天爺也要罵自己不中用了。

前世,許芸娘也是被爹孃賣給了出宮榮養的太監鄒元清。

鄒元清是許芸孃的遠房表哥,大許芸娘整整十二歲,打小見到粉妝玉琢的許芸娘就惦記上了,一直惦記了十多年。

鄒元清是十五歲時進的宮,為了替他爹還賬,只得自賣自身進宮做太監。

因為沒什麼門路,鄒元清只找了一個沒什麼權勢的老太監做師父。老太監要鄒元清先閹割了,再進宮。

為省錢,鄒元清立了生死狀,請了私人給自己閹割。

給鄒元清閹割的是個學徒,只比鄒元清大了兩三歲,第一次獨自給人閹割,拿刀的手還止不住顫抖。

可師父坐在一旁只管喝酒,不時醉醺醺地看徒弟一眼,還要催促一句“快點,只有兩個人而已,完不成任務師父要打板子的。”

在鄒元清前面的是個六歲的孩子。因為恐慌害怕,因為疼痛難忍,雖被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腳,卻還是不停地嗚咽掙扎。

學徒慌張得不得了,也害怕得不得了,滿頭的汗水,眼睛裡也有,又酸又澀,刀子就扎偏了地方,血流如注……

孩子沒救回來。

師傅說這是第一個,失了手沒關係,下一個你就有經驗了。

再說,這麼小的孩子,送進宮去也是受罪。他那麼膽小,遲早是個死,早死晚死都是死,現在死了還能早投個好胎……

徒弟喃喃地應了師傅的話,擦了把汗,深吸了幾口氣,又拿起了刀子,但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鄒元清緊張得冷汗直冒,當冰冷的刀子碰到他的下體的時候,全身都僵硬了……

後來,鄒元清才知道,因為他的緊張,有顆丸子縮了進去,而同樣緊張的徒弟只閹割了他一顆丸子就以為完成了任務。

或許,後來徒弟也明白過來了,自己沒給鄒元清閹割乾淨,留下了後患,但他不敢說出來,哪怕對著老婆也不敢說。

只是在心裡暗暗求菩薩保佑,鄒元清千萬別淫穢後宮,被皇帝抓到,那就欺君之罪,全家玩完了。

也許真是菩薩保佑,那鄒元清長大之後天生白面無鬚,喉結也不十分明顯,加上他特地壓低了喉嚨,尖著嗓子說話,平時為人行事又特別謹慎,整個後宮竟沒有一個人懷疑他是假太監。

但鄒元清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只有遠離河邊才安全。在一次刺客行刺皇上最心愛的麗妃時,鄒元清以身擋刀,險險地救下了麗妃,自己差點沒了小命。

皇帝被感動了,摟著毫髮無傷的麗妃問鄒元清要什麼賞賜。

鄒元清不顧重傷未愈,掙扎著下跪磕頭,聲淚俱下:“求皇上開恩,准許奴才出宮去,孝敬孝敬奴才的娘……”

他涕淚縱橫,哀憐萬分:“前兩年,奴才的爹和大哥去世了,妹妹又遠嫁,一直沒音訊,如今娘只有我這一個不孝子了……奴才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出宮去侍奉奴才的娘就了無心願了……”

皇帝上年紀了,最看重的便是孝道。鄒元清的一番哭訴令他十分感慨。

危急時刻能以身護主,獲賞賜時不忘孝順,真是個忠孝兩全的好太監呀!

大筆一揮,一道聖旨下去,鄒元清從太監的位置上既光榮又安全地退了下來。

從宮裡“退休”時,鄒元清二十九歲,許芸娘才十七歲。

鄒元清在京城置辦好了宅子,立馬將一臺又一臺的聘禮擺在了許芸娘爹孃的面前。兩個從沒見過世面的人不由得看花了眼,馬上答應了鄒元清的提親。

那年辛三郎十八歲,已娶了林文慧,還沒考上秀才。

當時自負美貌無比的許芸娘連風姿俊逸,自小在一塊兒長大,號稱青梅竹馬,可惜因鬧洪水爹孃兄嫂都沒了,家境沒落的辛三郎都看不上,哪裡會甘心嫁給一個太監?

她使勁地哭,她放肆地鬧,結果惹惱了鄒元清,本來聘為正妻的,後來一賭氣,一乘小轎抬進門,只當是納了個妾。

被迫嫁給鄒元清,許芸娘開始只嘆要守一輩子活寡了。沒想到,不僅不用守寡,還被折騰得一看見鄒元清就害怕得瑟瑟發抖。

鄒元清在宮裡壓抑得久了,本來性子就有些變態,加上許芸娘一副清高無塵的樣子更是讓他隱藏極深的自卑感無限放大,他用盡了辦法折磨許芸娘……

怕許芸娘懷上孩子,暴露自己是假太監的秘密,他還逼許芸娘每天服下了避子湯……許芸娘痛不欲生,簡直就像是活在地獄中……

兩年後,老皇帝去世了,新皇帝年紀還小,鄒元清放心了許多,開始放起肆來,陸續又納了不少年輕美貌的女子,許芸娘這才活得輕鬆了一些。

五年後,鄒元清因為縱慾過度,開始服用壯陽藥,當然是極隱秘地服,鄒元清一直是很謹慎的人。不然他也不會讓所有進府的女子都服下避子湯,並且囚禁著,不許與外界有任何接觸。

許芸娘還是經常被鄒元清叫來服侍他。

每受到一次蹂躪許芸娘就對鄒元清增加一份恨意。

她從沒想過就這麼過一輩子,她要逃出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尤其是當她無意中得知,鄒元清的老孃就是因為發現了鄒元清是假太監的秘密,嚇得語無倫次,鄒元清怕被洩密而讓她“病死”後,她更堅定了殺鄒元清的決心。

於是在服侍鄒元清喝壯陽藥的時候,她把花了重金偷偷讓僕人鄒祺買到的砒霜也加了進去。

那晚,鄒元清終於“馬上風”死了,許芸娘守在了門外,只讓鄒祺一個人進去收拾……

鄒元清死了,鄒府裡上上下下的人眾口一詞,都說是急病而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如果假太監的事被說了出去,一個隱瞞不報的罪是少不了的。

鄒家只有鄒元清一個人了。

鄒元清活著的時候為了保住秘密,從不和鄒家的親戚來往,連族人都不認的。

鄒元清死了,鄒府也就樹倒猢猻散,鳥兒各自飛了。

和鄒元清還活著的那些姬妾一樣,許芸娘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孃家,還帶著積攢的一些錢財。

那時,爹孃已經相繼不在人世,哥哥嫂嫂看著穿著華貴,舉止高雅隨手便是一百兩銀票的妹妹,眼睛都笑沒了。半句話不說,馬上收拾房間,安排妹妹住下,好茶好飯地侍候。

安頓下來後,許芸娘本打算買個丫環服侍自己的,見哥哥嫂嫂那麼殷勤,就算了。

嫂嫂服侍起居,哥哥幫著跑腿,還要什麼丫環?

由於經營不善,當年賣芸孃的錢買的鋪子已陸續轉手給別人了。

哥哥嫂嫂過慣了不用幹活的日子,田地也都租了出去。

兩人正愁坐吃山空,每況愈下,突然財神降臨,哪會不好生款待?

回到了家後,才二十二歲的許芸娘自然不甘寂寞。

她開始以為憑著自己的美貌和錢財,準能找個有才有貌,年紀相當的男子做正妻的。

誰知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蹉跎了兩年。

這時,繼十九歲那年中了秀才的辛三郎才二十五歲就高中了舉人。

許芸娘也備了禮去祝賀。

辛三郎看著她,眼睛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許芸娘不由得竊喜不已。

辛三郎的娘子林文慧許芸娘不太熟悉,但從他人口中許芸娘知道林文慧是個性子和軟,極為老實的人。

許芸娘打定了主意要取林文慧而代之,要做舉人娘子。

沒想到,鄒祺竟找到了她,說是有證據證明是她殺了鄒元清,用當年的事勒索她。

“真要是把事情都說出來,不怕牽扯到你麼?藥是你買的,鄒元清是假太監的事你也知道!”許芸娘咬著牙道,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是我買的藥?你要是說是我和你合的謀,官府只會認為你在反咬我。再說,當年鄒府裡的人可都清清楚楚地記得,鄒元清死的那晚只有你和他兩個人在一起……”鄒祺慢悠悠地道,“還有,現在還有誰會承認知道鄒元清是假太監呢?”

許芸娘只覺得渾身冰冷。

銀子都給了鄒祺……

拿著銀子,鄒祺掂了掂,陰笑道:“你道我為何答應幫你買砒霜,鄒元清可是我的表叔啊!”

“遠房的表叔罷了,他哪有把你當親侄兒看待?再說,我可給了你不少銀子!”許芸娘強笑道。

“可他終究是我的表叔,”一把抓住許芸孃的手,放到嘴邊嗅了嗅,鄒祺道,“若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芸娘,你與我做夫妻吧……”說著,他那缺了兩根手指的手摟了過來,在許芸孃的脖頸上用力的嗅著……

看著鄒祺那獐頭鼠目,手殘嘴歪的樣子,許芸娘直犯惡心。

她下了歹心,一杯毒酒送了鄒祺的命。

可沒想到鄒祺還有後著,早就交代了他的弟弟鄒禮,他是去許家找許芸孃的……

許芸娘沒法說清鄒祺的去向,鄒禮告了官……

儘管許芸娘巧舌如簧,唱作俱佳,編了一套完美的謊言,哭訴了自己如何如何被逼迫,也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受盡折磨……

重活了一世,許芸娘一開始就有意接觸辛三郎,表達自己的情意,希望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人算不如天算,儘管辛三郎也表示對許芸娘十分有意,但他十六歲時還是和林文慧成了親。

辛家和林家是從小訂下的娃娃親,林家為了辛三郎,幾乎倒騰空了家底給林文慧陪嫁……

鄒元清的父親還是闖了禍,鄒元清還是進了宮,救了麗妃;

然後鄒元清又出了宮,用銀子砸下了親事。

因打聽到許芸娘和別人眉來眼去的不守婦道,她還是隻能做妾。

許芸娘還是受盡凌辱,被迫服下避子湯。

鄒祺因為形象醜陋鄒元清放心,還是隻有他一人在內院走動。結果許芸娘還是隻能找鄒祺幫忙買毒藥。

儘管萬分留心,許芸娘還是沒能找到鄒祺留下的證據……

但也有所不同了,這一世的許芸娘沒有耽擱,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嫁進了辛家。

前世,許芸娘最大的遺憾是沒生過孩子,沒做過母親。

這一世,許芸娘不但要生孩子,要做母親,而且要生兒子,要把辛三郎的心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不過,在生孩子前,首先要把最重要的障礙——林文慧趕走。

前世,這年剛入冬時林文慧生了一個兒子……嫂嫂去喝了喜酒回來,還感嘆了一句“有了兒子,那辛邴綸真是高興,那麼一板正經的人,竟喝成那樣……”

若是那時生的,那現在林文慧差不多正是懷上的時候。

若林文慧已懷上了,聽辛三郎的言語,可能還並不知曉。

若林文慧還未懷上,三郎命中註定有子,難道我許芸娘不能生?反正,不管怎麼樣,林文慧得儘快消失……

而且,記得還過兩年,辛三郎就會高中舉人,接著選官。

在辛三郎成為舉人之前,站在他身邊的只能是我許芸娘一個人。只有我許芸娘才有資格成為舉人娘子,官家夫人。

前世鄒祺那麼容易就找到我,勒索我,是因為我只是個普通農家的小女子。

這一世,我將成為官家夫人,既有錢,又有人,就怕鄒祺不敢來。

他若敢來,隨便設個圈套,就能讓他死無葬生之地。對了,還有的他弟弟鄒禮,也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