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爸爸的老家農村,汽車就像是國與國之間的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是你必須得要有。
當時我就納悶了,以我在考試中做的題目沒有不會的啊?再不濟也得有350分吧?怎麼會是0分呢?我給爸爸說了我的查分成績是0分的事,爸爸沒有感到奇怪。他說:“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天天逃學玩遊戲,爸爸就估計你上300分都很難。還準備讓你上個職業學院的,這次估計也不行了。你渾渾噩噩的,考卷上恐怕是名字都沒有寫吧。”我說:“不會呀!即便是沒有寫名字,一科兩科吧?不可能都沒有寫吧?再說了,我覺得考題不難都會呀?再不會總能蒙對幾個吧?怎麼會查分是0分呢?”爸爸失望的說:“算了。洗洗睡吧。要不然你出去玩遊戲也可以。明天爸爸帶你去水果批發市場看看,學著爸爸進點水果來賣。你既然不讀書也總得有個營生吧。”我聽了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玩遊戲。整整一天,我都在思考人生。思考我從黑網咖被爸爸找到的那個雷鳴電閃的雨夜,思考我看見的那個綠色連衣裙女孩;思考為什麼我能看見她而爸爸沒有看見。思考我在高考考場上的表現,為什麼考題像是印在我腦海裡一樣?思考我明明在黑網咖裡呆了十三個晝夜明明是渾渾噩噩的狀態,為什麼到了高考考場頭腦卻無比清晰?在爸爸找到我回家的那個晚上,在雷鳴電閃的暴雨夜,運動場上跟著我飄逸到場地中央的那個白色球狀物到底是什麼?明明白白我看到那個綠色連衣裙女孩被白色球狀物發出的閃電擊中倒伏在運動場中央,我衝過去救她的時候為什麼不見了?我從運動場中央拾起來的那個金紅色接力棒狀物品是什麼?我就這麼想著想著,思緒越來越遠。
爸爸昨天買了十張彩票中了五元錢,他很沮喪。每一期都有人中大獎,為什麼不能是他呢?按照他的想法,中了大獎他就可以買房買車,不用走街串巷賣水果受城管的氣。還可以把車開回農村老家炫耀,在農村老家也修一座大房子在農村揚眉吐氣!在我爸爸的老家農村,汽車就像是國與國之間的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是你必須得要有。要不然你家說話就不算數,有車修了大房子的人家也不會和你家通婚。可是我爸爸每天走街串巷賣水果的收入除了供我讀書和開支每天的生活就所剩無幾了。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賣水果被城管查處,他由於態度不好嘴硬被打了一頓。後來據說他是被“憤怒的圍觀群眾”打傷,由於沒有錢醫治落下了輕微的殘疾。後來由於街道相關部門對於他被“憤怒的圍觀群眾”打傷致殘懷有一些同情,城管們對他走街串巷做小生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創衛、上級檢查”這些事件就會通知他不要出來賣水果。得益於這天大的人情,我爸爸能夠在市中心附近長期賣水果,並且還租了一間小房子住了下來。我這個隨遷農民工子女也得以從老家到了城裡讀書。爸爸如果再努力一些,我們家應該可以租一間鋪面開水果店,做個小老闆。可是自從爸爸被人打傷以後,他就變得意志消沉,每天賣水果也沒有那麼起早貪黑的努力了。到了飯點兒他還要喝幾瓶啤酒,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外面和幾個同樣的小販一起把水果和貨物停在路邊鬥地主打牌。他的牌友和城管們都叫他瘸子。爸爸出了門,費力的推著他賣水果用的電動三輪車到街上去賣水果。——這輛電動三輪車我們家唯一值錢的大件,所以很要防備有人偷去。出了門,一個熟識的鄰居招呼道:“瘸子,出門賣水果呢?下午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個西瓜!錢我一會兒轉給你。哎!瘸子,你家三金今年高考了哦!怎麼樣嘛?能上大學嗎?”爸爸對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長短不一的腿向後努力的蹬著,臉漲得通紅,身體往前用力推著賣水果的電動三輪車——從街沿的馬路牙子推到街上去。我本來想要出門到前一個街區的運動場上去坐一會兒,就上前幫爸爸一起推車到街上去。當我搭上手的時候,爸爸感覺到是我在幫忙推車;他全身一顫,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動了動,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是他終於什麼也沒有說。“砰”的一聲,電動三輪車被我們推下了馬路牙子,搖搖晃晃的停在馬路上。爸爸艱難的用力抬起好的那條腿,踩到電動三輪車踏板上,踩穩了,再把瘸腿挪到踏板上。兩手抓著電動三輪車龍頭跨在坐墊上騎穩。他啟動三輪車,慢慢的去了。他沒有回頭看我,一隻手不斷的抹著眼淚。我呆立在街邊,看著爸爸騎著電動三輪車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幫過爸爸推車。在他內心深處,他的兒子可以讀書一定是不用再推車的;但是我今天居然推了。他的眼淚,是對他內心深處對我的期待的幻滅。這時候,一陣夏天的涼風吹來,我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見爸爸的錢包掉在了地上。撿起來開啟一看,裡面有一卷一元兩元的零錢;是他預備給不慣使用手機支付的老人們準備的找零。還有一張彩票。我拿出來一看是今天晚上的,還沒有到兌獎時間。可能是他用中的尾獎換了一張吧。我想要叫爸爸回來,可是他早已遠去了。我沒有手機,只好回身把錢包放在家裡的飯桌上,出門到運動場裡去。到了運動場門口,卻看見大門緊鎖。我看到旁邊有一個僅容人鑽進去的缺口,就側身鑽進去了。我從體育場看臺上的臺階慢慢的、漫無目的的走下去,思緒也越來越長。越來越遠。我是誰?我來這個世界幹什麼?我要到哪裡去?綠色連衣裙女孩是誰?或者是雷雨交加夜晚裡的幻覺?那麼我為什麼會撿拾到那個金紅色接力棒狀的物品?這件東西爸爸也看見了,他以為就是運動場上遺失的一根接力棒。那麼後來在我入睡的狀態下綠色連衣裙女孩出現在我房間裡拿走了它,我不想說話——也根本說不出來。但是那個金紅色接力棒一樣的物品是真的不見了。我這次高考查分為0分,爸爸對我失望透頂。本來他在我考上國重高中的時候認為我可以考上清華北大,在老家農村他的腰桿挺直了不少。後來我迷上打遊戲,他還認為我能考350分上一所職業學院的。如今連這點可憐巴巴的希望都破滅了。他的對於生活是有渴望的,但是他對於自己的渴望的唯一努力就是重新又開始買彩票。可是隨著他的彩票夢一次又一次無情的破滅,他對於兒子那個讀書的夢也終於徹底破滅了。彩票中不了,兒子還得學著他賣水果。至於買汽車和回到老家修一座大房子的夢想,這些都成了奢望。奢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二天傍晚。一如既往的悶熱。我回到家裡,爸爸獨自一個人坐在小桌子邊喝一瓶兩塊錢的啤酒。爸爸從桌子上的零錢包裡拿出那張彩票和10元零錢說:“三金,去幫爸爸買彩票。如果這張有中尾號,就換一個尾號打5注。”我拿著那張彩票來到了彩票銷售點。“老闆,請你幫我看一下這張彩票有沒有獎。”我把彩票遞給彩票銷售機後面的老闆。彩票店圍著六七個人,有的用圓珠筆在紙上寫數字,有的在兌尾獎。老闆拿過我爸爸的彩票,看也沒有看就熟練的插入到彩票機裡。彩票嗖的一聲進了彩票機讀了資訊馬上又從讀票器裡出來了。列印出口出來一張紙。老闆盯著彩票機螢幕愣了一下,用手拿出一張彩票遞給我說:“沒有獎。還買嗎?”我認為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就拿出那十元錢給老闆說:“再買五注。”老闆遲疑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說:“照打嗎?”我想起爸爸說過尾數的事兒,就拿起老闆退回來說沒有中獎的那張彩票看了一眼。我對老闆說:“老闆,這不是我的彩票。我的那張尾數是3。”老闆有些慌張的說:“怎麼不是?剛才你就是拿這張彩票給我的嘛。這麼多人,我怎麼記得清楚你的尾數是幾。”我的記性好得出奇,明明白白記得爸爸錢包裡那張彩票的數字。我往下一看,地上有一張彩票。老闆用很隱蔽的動作用腳踩住了它。我頓時明白了:老闆剛才用極快的手法換了我手中的彩票!地上他用腳踩住的才是我爸爸的彩票!我用眼睛死死地盯著老闆說:“老闆,這張彩票不是我的。我的掉地上你用腳踩住了。”老闆吃了一驚說:“胡扯!那張彩票明明是我剛才自己買的。”我鎮定的說:“那麼老闆,你可以說出這張彩票的出票時間麼?”老闆低下頭拿起彩票來看了看說:“前天下午我自己出的票。”然後他一把推開圍著的人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