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斑駁的佈滿藤蔓的老舊圍牆,幾乎兩個人的高度,一叢叢濃密的香樟樹環繞著,一圈一圈幾乎圈住了他們的三年。
向菀揹著書包靜悄悄地沿著這一面牆往回走。每當寫完作業按照作息計劃完成了複習的任務點,安靜地走出教室,看著深夜隱隱亮著星星的天空,天空不是絕對的純黑色,而竟然有幾分潑開了的濃墨水的樣子。教學樓樓層間亮著的燈一盞一盞暗下去,濃重的黑暗撲面而來。
她抬手輕輕地觸控著圍牆,手上牆面的摩擦的刺痛感在冰冷的風中格外地清晰。她不知不覺走到那棟準備改建的教學樓前。
她覺得風也大了。
她從前沒有注意過這棟教學樓的建築存在,她仔細地在幽暗的燈光下觀察著這個輪廓,隱隱的線條勾勒出了教學樓模糊的輪廓,教學樓的樣式都是老舊的,一層樓二層樓的牆壁上還有幾處脫落的痕跡,露出了水泥面。好像八年前的痕跡已經被洗刷乾淨了。
改建的教學樓,已經被封起來了,向菀往前走了幾步路,腳底的石子摩擦感覺越來越清晰。她仰起臉注視著樓頂,樓頂還圍著當年高三衝刺時的一圈圈彩色小旗子,八年風吹日曬應該早就褪色了,在風裡搖搖晃晃。
藉著一點點燈光,整座教學樓都泛著一片幽綠色的詭異的暗光。
她自己腳下的石子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隨著她挪動的步子一點一點地響著。重重疊疊地打破著安靜的同時,她忽然覺得身後也響起了幾乎同頻的石子摩擦聲。
她身體一僵,迅速轉身,手下意識地去抽書包一側的傘。
“是你?”她看清楚身後的人是誰,鬆了口氣,手從書包那側也懸了下去。
唐奕不太清晰的輪廓落入她的視線,細細的金屬鏡框在暗光下隱隱反著光,襯得他半張臉有點暗淡。他有點憂慮地看著她:“這裡不安全,你來這裡幹什麼?”
她轉過頭仰起臉盯著那棟教學樓:“不安全嗎?”
“不是,現在太晚了,別留太久。”唐奕的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不濃不淡如水隔著秋夜的月色。他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看著她。
她點點頭不語,拽緊了衣服往回走了幾步路。唐奕把書包拉鍊拉開,翻出了幾張紙,遞給她:“這個是去年的競賽題,我列印了兩份,加油。”
他遞過的卷子上殘留著一點溫度,向菀接過,隔著薄薄的紙張,指尖輕輕地劃了劃:“剛剛打的?”
“剛剛趕在文印室下班前打的。”他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得如同月牙,眼神乾淨純粹。
她輕輕說了句:“謝謝。”那幾張紙捏在手裡隱約間也給了她一點溫暖。她拽著書包帶子一步一步地朝校門口走去。
唐奕站在原地看了她背影好一會兒,落在他視線裡的背影微微地晃動,束在身後的髮絲輕輕地吹動,他無言地轉頭望了一眼教學樓。
她回到家,父母都在,和以前一樣等她回來,把客廳茶几上的水果盤放在她桌上,沒有對話,收拾了一下東西也往臥室走了。從前天到今天,他們基本上把預料中的事情都做了,對向菀的態度也似乎軟了許多。
她準備關門,母親走過來說:“週末去新的補習班上課,聯絡好了。那個學習小組的事情,別怪我和你爸了,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向菀低著頭不說話。她手搭在門上不動。母親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她的頭:“以前也沒有發現你這麼倔呢。咱們家有多久沒有這麼吵過了,為了你這件事我和你爸兩個人也都是操碎了心。前幾天你生病了我們也沒有怎麼在意,是對你的關心少了。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了?”
向菀搖了搖頭,輕輕說:“我知道。好多了。”
她不想說什麼,但是母親一直站在門口,向菀只好再補了一句:“我要去準備競賽了。”
母親看了她好久,才緩緩說:“你好好準備。”
母親走後,向菀坐在椅子上,從書包裡掏出了那個盒子。
聽宋聲域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她有點觸動,但是還沒有那麼驚訝。但是當她站在那棟廢棄的教學樓前,仰望那個遙遠的三樓,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秋末的蕭瑟氣息,八年前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和隱約的血腥味似乎也撲面而來。
她輕輕地拿出那個掛鐘,伸手輕輕摩挲著它的外殼,重合著她的指紋的同時也與他的指紋相合,李老頭的鐘錶店開了好多年了,一直開在小吃街上,過往的學生三三兩兩路過,李老頭就在店裡看一眼,不濃不淡地問候一句。向菀一直上學路上都路過那家鐘錶店,從開學第一天到現在,偶爾也會和李老頭聊幾句。
他一直古怪得很。和路過的學生時不時拉上聊天,一直提著自己兒子,那個給他買瑞士表的兒子,那個在國外讀書的兒子,那個節假日回來看他的兒子,李老頭每天的樂趣就是修表和說他的兒子。
向菀重重地嘆了口氣。
送走笑裡藏刀之後,宋淵又一次來到那家酒吧。酒吧燈火通明混雜著喧鬧的音響,年輕的男女醉生夢死地坐著,駐唱的歌手唱的搖搖晃晃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宋淵在沙發上坐了很久,他久久地注視著臺上晃眼的燈光,不時地轉變著方向朝他襲來。手裡的煙落了點灰在腳邊,宋淵猛地吐出一口氣,手邊的酒杯在暗光之下晃著琥珀色的液體,晶瑩剔透的折射落入他眼中。他也說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從送出那個掛鐘到看到向菀回到教室失落的神態,他就一直在恍惚。
宋淵覺得自己有的時候就是習慣地做夢,夢裡他也天真地期待著接受一個如夢似幻的女孩的救贖一般,脫離他深陷的黑色深淵。笑裡藏刀給他的歌詞裡寫了祝福,可是寫祝福的笑裡藏刀也最終沒能如願,現實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們。
宋淵仰起頭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他這個時候突然很想找個人打一架。只是現在快十一點了,S市這個點的酒吧人都有點如痴如醉,零零散散,鬧事的也不少,只是都淹沒在不盡的搖滾樂和搖晃的酒杯裡。
“年輕人……”宋淵喝完最後一口,肩膀上猛地被搭上了一隻手,一個略顯粗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一杯?”
醉漢,又是醉漢。這個酒吧聚集了一堆生意場上的失意人,一個個喝的不省人事,還要藉機在酒吧裡猛砸一頓才解氣。比如這個,宋淵半眯著眼轉頭,輕輕抖了一下肩,避開了眼前這個中年男子的手,冷冷地說:“滾。”
單音節,有點啞的嗓音說出去,彎刀在喉,醉漢搖搖晃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指著宋淵的鼻子:“別以為我認不出你,你……以前是多麼風光啊,現在賠了生意連欠的債都不還了你……你知道我這麼幾年怎麼過來的……”
宋淵煩躁地踹了一腳沙發:“我不認識你,快滾。”
這個年紀的少年臉上都帶著輕狂的氣勢,眼睛裡透著桀驁不馴的氣息,手指輕輕地扣著桌面,眼神緩緩地掃過醉漢的臉,寒風凌冽。醉漢卻依舊沒有清醒,指著宋淵的鼻子繼續說:“我知道你的,你就是那個人的兒子,你和他長得蠻像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上前抬手想要拉住宋淵的手臂,宋淵手裡的酒杯清脆地砸在了地上,暗色液體在地磚上緩緩流淌。醉漢的情緒也隨著落地的酒杯而隨之升起,他額角青筋暴起:“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你父親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在外面亂搞,把公司搞垮,留著一堆公司的員工收拾亂攤子,我和他合作了多少年了,賠的我本錢都要沒了……”
宋淵猛地揪過醉漢的領子,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你最好看清楚我是誰。”
肉體猛地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醉漢發出吃痛的聲音,抬手想要去抓宋淵的手,猛地掙扎撞到了一邊的桌子,桌子上的酒瓶迅速跌落,暗紅色液體混雜著別的顏色沾染著衣服。醉漢抓過一塊碎玻璃對著宋淵臉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