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真是天才？”
聶遠的目光，追著手上的菸圈，看著眼前狼吞虎嚥的餘生，心頭一跳道。
他心頭跳，不是因為餘生的吃相，而是遠遠站在餘生身後那幾個彪悍兇狠的漢子。他常年在海上漂，殺魚的時候多過捕魚的時候。他看得出來，這些人非同尋常，手上肯定沾過血、殺過人。
甚至，他還能夠聞到他們身上褪去已久的血腥味道。
他暗自嘆息，“難不成這些人是那些傳說中的龍衛？”
他又掃了一眼餘生，一臉古怪和不解。“他何德何能？”
“你以為呢？”餘生鼓囊著腮幫子，瞥了他一眼，故意反問道。
“如果天才都是你這個鬼樣子，那該多悲哀！”聶遠輕噓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也太過怪異，即便老奸如他，也猜不透這其中的迷局。
餘生呲著牙，吐出一根魚刺。可他這話，卻讓他如鯁在喉。
“如果這都算是悲哀的話，那這個世界該是怎樣的和平。”
聶遠頓時吃驚地看著他。
“留香園這個名字取得不錯！不是你取的吧？”餘生幽怨地打量了一番，門頭上的招牌，有心跳過這個沉重的話題。
“不是我，還能是誰！”聶遠不高興了。他平生最痛恨，人家說他沒文化。
“懸玉微風度曲，燻爐熟水留香。這可是出自元好問的《西江月》。你讀過？就你這水平，你能讀懂？”餘生嬉笑道。
聶遠頓時老臉漲紅，悻悻道，我從書中抄來的，難道不行？
若非黃玲說，聶遠又開了一家館子，他還不知道他又倒騰出這麼個又能喝茶，又能吃魚的雅趣堂子。
他打量了一番這座院子，心中暗自吃驚，就江城這條件，能開出這樣的堂子來沒點高人支招，肯定是想都想不到。因為這設計、這風格，對於剛剛吃飽肚子的江城人來說，太過奢侈。
“你最近跟葉凝脂走得很近？她原諒你了？”
“叫姨媽！”
“葉凝脂！”
“沒大沒小！”
“我就叫！你能把我怎麼的！”
“我打不死你。你這個小兔崽子！”
“惱羞成怒了！你暴露了！聶莽子！小心思野得很啊，還賊心不死！”餘生一把拍落他擰著耳朵的手，毫不客氣道。
“能不添亂不？”聶遠不甘心，悻悻地鬆開手，故作求饒道。
“看心情！”
“我？你個白眼狼。白瞎了老子這麼多年，把你當成親兒子來養！”
“你把這話給我吞回去！我可警告你，我只有一個爹！”
“媽的，你個渾球，忘恩負義。桂花巷哪個不把你當兒來親熱！”
餘生頓時啞口無言。
聶遠自顧自地從櫃檯裡拿出一瓶酒來，自個倒上，連連猛喝了三杯。良久，猩紅著眼眶，含淚道，兔崽子，我想秦丫頭了！
餘生渾身僵硬，他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卻不敢告訴他真相，只得搶過酒瓶子，給他倒滿了一杯，哽咽道，我也想。
“其實我不是可憐她，我是可憐秦城兩口子。”
“我知道，往後我會孝敬他們的！”
“小子，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聶遠一口喝下杯中酒，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恨聲道。
“我會記得的！”餘生斬釘截鐵道。
聶遠嘆了一口氣，轉頭望著街邊的人流，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淚水。再次轉頭，卻又換成了他原來那副人見人厭的嘴臉，咧著嘴，眼裡冒光道，小子，咱們倆做個交易唄！
餘生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什麼交易？我能跟你做什麼交易？”
“你姨媽最聽你話，幫我敲敲邊鼓唄！你看我都這麼大年紀，再等下去人都老了。”
餘生見他一臉的諂媚。也就這種事情，他才會放下他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當即噗呲一笑道，看樣子，你這是打了敗仗啊！
“屢敗屢戰！”
“我能得到什麼好處！”餘生奸笑道。
“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往後青衣、獅子魚管夠如何？”
“美得你！”
“這還不夠？你個小兔崽子還想幹嘛，要不然這樣我當了你的姨爹，我的家產也都是你的！夠意思了吧！”
餘生見他一臉的真誠，打量了一番四周，那些隨從連忙四散開去，警惕地巡視著四周。餘生這才低聲附耳道，幫我照顧一個人！
“誰！”
“唐橫刀！”
聶遠頓時如見鬼了般，瞪大了眼睛，半天才透過氣來，驚恐不安地低聲道，你都知道了？
餘生白了他一眼，牛皮哄哄道，我是誰？我可是天才！你們這些大人啊，總把我當小孩子看。葉凝脂就跟你們不一樣，她知道我才是做大事的人。
聶遠如皮球般洩氣，躺平了身子，跟著他不由自主地拍了拍桌子道，妖孽啊妖孽，這都知道。
“做得到不？”
“用我命行不！”
“行！”
見餘生伸出了手指頭，聶遠只得苦笑地跟他拉勾。“剛剛還在充小大人，這一下子就露出了原形。”
他正嘀咕著，冷不防院子的門，被人推開。在隨從警惕的目光中，葉凝梅興沖沖地走了進來。見他倆臉上一臉的怪異，驚訝道，怎麼了？沒吃好？他糊弄你？
餘生見聶遠如老鼠見了貓一般，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一臉諂媚地笑吟吟道，你怎麼來了。
“我問你我交代的事情，你沒辦好？”葉凝梅咄咄逼人道。
聶遠打了寒顫，連忙踢了餘生一腳。餘生吃人嘴短，只得幫忙解釋道，早就吃好了。
“記住了，往後餘生來，留香園只招待他一個人！”
“這不好吧！太過了！”餘生大驚失色道。
葉凝梅這才回過神來，跟著又朝著聶遠叮囑道，往後他來開後門，別讓人看見。
接著她又指著聶遠道，他啊，還在試用期。若是過關了，往後這留香園就他當家，咱們也好有個地方見面。
餘生頓時迷糊了，什麼意思？
聶遠只得悻悻地解釋道，這院子不是我的，是你的！
“我的？”
“對，是你的，是我給你置辦的家產之一。”葉凝梅嘴角翹起，樂呵呵道。
餘生這才恍然大悟，指著聶遠氣急敗壞道，“你坑我？”
聶遠連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連忙給他使眼色。
“行了，沒你的事了。我跟餘生說說話！”葉凝梅懊惱地瞥了聶遠一眼，跟著一腳將他踢開。她不用問，也知道這傢伙藏著什麼心思。
見聶遠麻溜地跑到院子外，砰地一聲關上了院子門，餘生打趣地看著葉凝梅，挑眉道，你沒那打算？
“什麼打算？”葉凝梅裝傻道。
“人都被你虐成狗了！”
“你覺得呢？”葉凝梅突然詭異地問道。
“你可以試試！”
“試個屁，老孃說過要等你長大！”
“別啊，那不過是一句話玩笑話。”餘生嚇得變了臉色，連忙求饒道。
“你說得很輕巧，可老孃當真了！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葉凝梅不滿地拉起餘生的手，走進了後院，來到後院一處安靜的屋子裡，關上門，這才猴急猴急地問道，東西帶來了？
餘生只得將東西交給她。
“這是樣品，我們經過了多次測試，可以用，但要慎重。”
“成功率有多少？”
“不足5%。”
“這麼高！”葉凝梅吃驚道。
“這個只能用於哮喘，其他的還有待研究。”餘生只得解釋道，“而且個體差異不同，效果也會不同。”
“有了這個樣品，後續研究就交給我吧。臨床試驗不過關，我是不會輕易用的。”
聽了她這話，餘生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就擔心她心急。
“放心吧，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況且，我也不能砸了你這個天才的牌子。”
見葉凝梅將刺激劑放在自己領口裡，餘生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引來葉凝梅咯咯的笑聲。“你個小男人還害羞！”
“姨媽！你！”
葉凝梅頓時翻臉道，叫我葉凝梅！我不是你姨媽！
見餘生漲紅了臉，葉凝梅這才走到他的身邊，緊挨著他的身體，嘆息道，餘生，別讓我失望。我也不會逼你！可我們註定了不會再分開！你也別忘了你的身份，你跟別人不一樣。別的孩子還是孩子，可你不是。四年前，你就已經長大了！你不是我哥的孩子！所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也不是你姨媽！
餘生頓時心頭一凜，心慌道，你都知道了？
葉凝梅拉過他的手，親暱一笑道，四年前，我哥就告訴我了！你和我哥都來自那裡，我哥是第一代殘次品，可你不是，你應該是第三代！我比我姐小十歲，而你現在的骨齡算起來也就比我小三歲。
餘生慘然一笑，一把掙脫她的手，含淚道，你為什麼要知道？我當你的侄兒不好嗎？
“不好！”葉凝梅咬著嘴唇，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臉篤定道。
“何必呢！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錯了，從你來到這裡，我們就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想打破那個禁咒？”
“沒錯！這是我哥和我姐的夙願，我也不例外！”
“可即便是這樣，我們維持這樣的相處不好嗎？”
“不好！誰叫你四年前招惹了我！”
“我那時候不懂啊！”
“可我懂啊！所以，你逃不掉的！這輩子註定了的！”
“你！”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在猶豫什麼。她不適合你，她只能是你的妹妹！”葉凝梅咬著嘴唇，咬牙說道。
見餘生沉默了，葉凝梅再次含淚道，餘生，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真不多了。我們不能把時間在浪費在這些事情了，否則那東西一旦啟動，我們都將不復存在。
“你！你，你為何逃脫了！”餘生再次震驚不已，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我為何逃脫了，是因為他為我而犧牲了！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餘生這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難怪，難怪他四年前要那樣對我，原來他一直留有後路。
“他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肯放棄和認命！你不能辜負他，更不能辜負我！”
屋裡的時空，就這片刻間突然凝固了。餘生的目光穿過眼前這副玲瓏的身軀，透過窗戶，遙望著被雲朵遮蓋的遠方久久不語。
他本以為這個世上，再沒有知道這些真相。可猝不及防，她原來才是他留下的木馬。
命運的齒輪為何要給他開這樣的玩笑，他承受不起啊！
他本想從此平庸，從此默默無聞，從此就當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孩，可惜他身不由己，這樣的身份本不屬於他。
突然他看見玻璃窗戶上，出現了一排排時光軸線，猛地驚醒道，我還有選擇嗎？
“你怎麼可能還有選擇！選擇的權力，已經被他用過了。”葉凝梅的聲音，彷彿從時空中穿透而來，震得他的靈魂幾乎逃脫。
“他們究竟想幹啥？”
“找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
餘生痛苦地搖著頭，這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們究竟要找回什麼東西。
“你的測試需要多長時間？”
葉凝梅想了想道，最快也要半年。
“好，我等你半年！我需要它！”
“我知道，所以我比你更著急！”
又過了一陣子，倆人的背上不斷地發涼。葉凝梅幽幽嘆息道，我很擔心黃玲和YD教授！
“他們還在摸索之中，路還很長。π這把鑰匙，他們並不清楚它的作用。”
“我是擔心破壁者盯上他們！畢竟為了保護你，他們給暴露出來了。”
“這麼多年，你去國外就是為了破壁者吧！”
“沒錯！這是群瘋子！他們妄想征服宇宙！”
“他們是不會成功的！”
“但願吧！”
“我相信黃老師和YD教授早已經有所察覺。安先生的離世，就是警鐘！所以，我們要保護好秦鳳，她如果再出現什麼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我知道，我會安排的。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小心翼翼。但凡有點紕漏，都可能功虧一簣。命運的鏈條已經拉開，我們只能拼死一搏！”
彼此的心跳驟然一驚，又彼此唏噓。這一世彷彿做夢一般，他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他本不該有感情，本不該踏入她人生的河流。可偏偏命運弄人，他錯踏一步，踏碎了她最初的純真。
看著她驟然間，這張白皙無血的臉，他不由地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
她強顏歡笑，藏著淚光，卻又無比歡喜道，病在你心，癌在我身。其實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生與死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在，我也還在。
他皺眉苦笑道，多給我點時間。癌症並不可怕，而且你這個病也並非不可治癒。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因為你就是我的治癒劑。”
他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柔軟，握著她的手，低聲道，人的情感才是這個宇宙最難解密的密碼。
“那你願意為我解密不？”
沉默，帶著心跳的狂熱和躁動，親暱一吻，讓餘生大為驚恐地鬆開她的手，往後一跳，一臉尷尬地看著她。
“哎......”一聲長嘆如呢喃，勝過萬千的言語。
良久，餘生想了片刻，這才下定決心道，往後我們還是少見面好！
葉凝梅的目光頓時一片孤苦，她心有不捨，可也只得點頭同意。
等到她那一步一搖妙曼的身影走出屋子，餘生仿若死過一回。這樣的女人，她萬不該捲入進來啊。老爹啊老爹，你的心真狠！
出得門來，見葉凝梅轉身連招呼都未打一聲，便上了車。
聶遠苦澀地站在風中凌亂，這個女人他從未走進她的心。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暗自給自己打氣。“哪怕你是一座冰冷的珠穆朗瑪峰，我也能把你捂熱。”
“餘生，下次我還給你弄青衣可好？”
“下次換狗肉吧，天冷了，我想熱乎熱乎。”餘生豎起衣襟，壓低了帽子，輕笑一聲道。
“狗日的，我最恨吃狗肉的！你個小王八蛋有那麼虛嗎？補不死你！”聶遠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嘴上破罵道。
“魚太貴了，狗肉便宜！我是替你省錢！”餘生嬉笑著擺了擺手。
“老子有的是錢！”聶遠頓時拍了拍他那鼓鼓的荷包，一臉傲氣道。
“狗日的暴發戶！有兩個歪瓜裂棗，鼻孔都衝上天了。”
聶遠見他也要走了，不由地慘然一笑道，小子保重！沒有什麼比命重要！
“知道了！死不了！”
待餘生的背影消失在街頭，聶遠才頹然地一屁股跌坐在門檻上，默默地抽出一支菸，自個點燃。
他的心空蕩蕩的。
世上的人這麼多，他卻只在乎這麼幾個人。
可走的走，散的散，桂花巷少了太多往日的熱鬧。
待一支菸燃盡，他才暗自悲傷地搖頭道，媽的，有錢還不如沒錢的時候。
“娘希匹，沒意思，找那老東西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