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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切都是因為一窯磚

李精誠從他外公那裡學到的養蜂技術,是馴化深山老林裡的野蜂后,再擴大蜂群的。

這種野蜂就是中華蜜蜂。

中華蜜蜂喜歡在崖壁上、密林裡、山洞中築巢。

三姓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沒有成片、密集的開花植物。因此中華蜜蜂也就無法從單一的蜜源植物中獲取蜜源,只能是依靠著採集山野中零星分佈的各種各樣的野花蜜露來生產蜂蜜。

因此,中華蜜蜂所產出的蜂蜜可以稱得上是百花蜜,三姓寨人則稱這種蜂蜜為土蜂蜜。

土蜂蜜的顏色隨蜜源變化,深淺各異;入口後花香濃郁,味道純粹,還可以入藥,所以深受老百姓喜愛。

但因為蜂群少,蜜源少,採蜜期短,這種蜂蜜產量極低,成本也就居高不下,銷量無法提升,經濟效益不高,所以在三姓寨一直沒有形成規模化的養殖。

人們喜歡土蜂蜜的味道卻無法接受它的價格。

他們更願意花點小錢去購買那些產量高、價格便宜的義大利蜜蜂所採的蜂蜜,甚至是低價購買那些用陳化大米糖漿勾兌的假蜂蜜。

近年來,市面上的蜂蜜琳琅滿目,魚龍混雜,一二十元一斤甚至幾塊錢一斤的劣質蜜、假蜜充斥其中,混淆視聽,以致於人們真假莫辨。

高品質的土蜂蜜無人問津,水貨蜂蜜卻大行其道。

“李鬼”打敗了“李逵”。

這同時也澆熄了李精誠這些真正養蜂人曾有的夢想。

本來,他會以百倍的努力和激情,全身撲在養蜂事業上,創下不菲的家業,娶到如意的嬌妻,住上寬敞明亮的房子。

可他沒有。

都2009年了,他虛歲都三十二三歲了,依然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

他這個三姓寨萬里挑一、數一數二的養蜂高手,拿著一門好手藝,卻淪落為一個百事無成的懶漢、街溜子和資深的光棍漢。

李精誠心想:羅曼柔的父親羅有福,也一定是這麼看我的吧?

羅永福和李精誠雖然都是一個村的人,但彼此一點都不熟。

不熟歸不熟,但李精誠卻不止一次地聽他爹元忠誠在私下裡咒罵羅有福。

一切都是因為一窯磚。

原來,李精誠家當初起房子時用的青磚,就是請羅永福來燒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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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羅有福的祖上當年在重慶與上海之間跑船運,在長江蘇州段船隻傾覆,滿船貨物盡數皆失。

羅姓祖先流落蘇州,曾在當地香山幫指定的長洲六十三窯戶中的其中一家做工數年,學會了燒製大明磚的工藝。

這大明磚正是故宮紫禁城的專用磚。

由此可見,他羅家的燒磚技術有多麼的精湛。

羅有福雖然不會燒製大明磚,但依然延續著祖輩的榮耀,是把那祖傳的青磚燒製技術練得爐火純青,一如既往地得到三姓寨全鄉人民的認可和追捧。

在三姓寨鄉集體所有制的磚瓦廠沒有建起來之前的那些年裡,只要是誰推到了土牆房改建青磚大瓦房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請羅永福。

楊忠誠自然也是這樣。

但他說當年請羅有福做大師傅燒製的兩窯磚中,有一窯青磚是沒有燒過心的。

按常理來說,一窯磚至少要燒八天才能去潑水冷卻的,但羅有福在第七天就澆了水。

為此,楊忠誠和羅永福兩人鬧得不可開交。

楊忠誠說你羅永福跟著你爹燒了幾十年的磚,從來沒有失手過,為什麼偏偏在我家燒壞了?

說,你要麼是故意的,要麼就是“灌泡灌多了”以至於沒掌握好火候,導致那一窯磚沒燒透。

而羅永福卻說是馬有失蹄,人有失足。

說,楊忠誠事先準備不充分,砍來的窯柴,都是一些木質鬆軟的“小枝枝柴”,沒有一根兒像樣的硬雜木,不但不經燒,火力也不夠,塞滿了窯灶也沒有燒成預期的效果。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蓋房子是楊忠誠的人生大事,而手藝則是羅永福吃飯的看家本領,兩人各不相讓,爭吵已經到了快動手的程度,但雙方都很好地管理住了各自的情緒而沒有上升為鬥毆。

因為那段時間正在嚴打,打架鬥毆的成本實在是太高,所以過去浜子裡靠挖钁斧頭解決的問題,都改為了協調。

下浜的小隊長說他管不著,官坪大隊部說他倆閒得蛋疼,他們又一路吵鬧到了三姓寨派出所。

但派出所說對於燒窯這種事情,沒有具體標準,也沒有相關法律法規,充其量也只是一種民間契約糾紛,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說清楚。說這種民事糾紛問題,按理說應該由法庭來管。

可那時候三姓寨還沒有法庭,要打官司需要去隔壁一個鄉的法庭或者縣法院。

而且聽說打官司的話需要寫訴狀,還要開庭審判,一審二審終審,前後不折騰個幾個月,怕是解決不了。

可他倆一個農民,一個磚瓦匠,這麼長的時間,誰能夠耽擱得起?

再說,還需要去縣城來回好幾趟的車馬費、住宿費、生活費以及打官司的訴訟費。

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讓他們考慮清楚,建議他們最好是友好協商解決也就是私了。

至於私了的結果,元忠誠與羅有福誰也沒有公佈於眾。

但這本來很要好的兩家人,自打房子蓋好後,再沒有來往過,甚至連話都不說。

十幾年來,雙方走路時都繞開對方的家走。

好在兩家一個住在高山之巔的白柳樹埡,一個住在低山陰峪河大峽谷河邊下浜的下屋場,本身見面的機會都不多。

羅永福的聲譽也沒有受到這一次燒磚沒燒過心的影響,他依然三鄉五村地包攬燒磚的活兒。

就這樣,羅永福過了好多年忙碌但卻殷實的日子。

當磚瓦需求量越來越大時,各村都建起了磚瓦廠。

再後來,三姓寨鄉政府也辦了一個磚瓦廠,屬於集體所有制的鄉鎮企業,他們有資金,就引進了制磚機,建起了現代化的燒磚爐。

這些用煤炭燒出來的紅磚相比以前的青磚來講,強度相當,破損率低,價格也合理,省時省力還省錢,於是便沒有人再費勁巴力地自已挖窯燒磚蓋房了。

一轉眼就把所有的農村小磚窯全部幹倒閉了。

羅永福突然之間就沒有了生意,又不願意接受鄉磚瓦廠的聘請,一時間便沒有了財路。

這讓他很著急,因為他還有一個遠在他鄉的女兒和年老的父母需要供養,沒有經濟來源可不行。

他把跟隨了自已多年的祖傳下來的磚盒子、瓦筒、瓦衣、鋼絲弓以及轉動平臺等一大堆磚瓦工具收拾乾淨,用麻布仔細包裹起來放到了閣樓之上。

俗話說,一技在手,養家餬口。

羅有福喊天也沒有想到,這祖傳下來的、延續了幾百年的看家本領,到他這一代竟然要失傳了。

而讓技藝失傳、讓他失業的竟然是一大堆鐵疙瘩組裝出來的機器。

一切來的都是那麼突然,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