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宇與堂弟李精誠幾十年未曾謀面。
他只能從這些故事和傳聞中來判斷,李精誠在老家的名聲應該不是太好,他的愛情和事業也可能會受此影響而不會太順暢。
印象中,小時候的李精誠是一個性格直率,樂善好助,俠肝義膽的大個子,喜打抱不平且正義感爆棚;而且既不攀附權貴,亦不欺負弱小。
所以,李精誠在小學時是一個很招女孩子喜歡的男孩,因此還被選為了路隊長。
路隊裡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和他走到一起,和他一起玩。
很多同學都因此判定,李精誠長大後不是一個戰鬥英雄就會是一個行俠仗義的江湖大俠。
而且,大家都一致認為,以李精誠的能耐和相貌,將來一定是他們當中最早娶到媳婦兒的人。
深山老林裡貧窮的山裡人,從小就知道,長大後能娶上媳婦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時候的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高美帥的李精誠,長大以後竟然也會為了娶媳婦而整天發愁,甚至還會為此事而鬧得沸沸揚揚,成了鄉村名流......
長大後娶不上媳婦的這件事情,就連李精誠自已也沒有想到過。
李精誠十七八歲時,他的一些同學就迫不及待地早早地結了婚,甚至還有了孩子。
暫時拿不到結婚證,過兩年到適婚年齡了再去補辦也不遲。
鄉風如此,他們根本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體面,也沒意識到這是違規乃至於違法的事情。
李精誠二十多歲時,浜子裡的那些同齡人,幾乎全部成了家,甚至有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
可是他卻依然泰然自若,既不主動去談戀愛也不怎麼願意去相親,甚至還特意叮囑他父母,不讓他們為自已張羅這事兒。
因為他骨子裡自恃極高,心中縱算是為此事如抓如撓,但卻羞於聲張。
可是,他著急要傳宗接代的父母,也就是楊浩宇的曹家伯孃和忠誠伯,早已顧不上李精誠那廉價的面子了,私下裡託了許多人,十里八鄉四處為他張羅。
那些年裡,實在是拗不過父母時,李精誠會與那些女孩們見上一面,但卻總是會對相親物件挑三揀四。
他總是謎一般的自信。
他堅信自已終將抱得美人歸。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李精誠就過了而立之年了。
都三十歲了,姻緣竟然還不動!
李精誠這一下就開始有些納悶兒了並多少有些慌神了。
他曾經頑固地認為,真正的愛情不應該被財富與身份地位綁架,而應該是相互欣賞、相互扶持、共同打拼、同甘共苦。
一如他父母那一輩的愛情一樣。
可是,為什麼那些顏值、身高及氣場普遍比自已低很多的那些歪瓜裂棗的同學兄弟們,無非就是去廣東或者上海或者北京打了幾年工,掙了幾個臭錢,就可以歡天喜地的把自已心儀的女孩娶回家呢?
而過去喜歡和自已在一起玩的女孩子烏央烏央的,可一到談婚論嫁的時候都跑得無影無蹤了呢?
難道真的是經濟基礎決定著愛情的走向嗎?
一絲莫名的恐慌和惆悵開始纏繞著從未走出過三姓寨,既沒有正式工作也沒有經濟來源,雖吃喝不愁可囊中羞澀的他。
他一改過往的淡然和木訥,而且開始主動出擊,同時還不斷地敦促父母請各路媒婆擴大範圍,四處為自已說媒。
但緣分卻始終沒有如願而至。
無錯書吧現如今,三十郎當歲的李精誠,髮際線都往後挪移了半寸長了,浜子裡同樣年紀的人,有的人孩子都上初中了,可是他卻依然還是光棍一個!
李精誠這時候愈加惶恐起來。
他開始擔心自已這樣下去,有一天可能會孤老終生。
這時候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擇偶標準了。他只想將就將就,甭管別人是二婚還是三婚,是不是寡婦,哪怕是年紀比自已大上個幾歲,只要是個健康的女人就行。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女人,也開始對他挑三揀四了。
她們坦而言之地說他窮。
說他不僅窮,還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到處拈花惹草,是一個“今日黃花明日紫草”、劣跡斑斑的 “花花公子”。
從小就憧憬並相信純正愛情的李精誠,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衡量與評價一個男人的標準與體系,在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內完全被顛覆並且被重新定義了。
女人們不再把好看的皮囊作為首選。
她們突然開始喜歡上了錢。
剛開始時她們還會比較含蓄,嘴上說著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千里挑一,眼睛裡盯著的別人的家境和錢包。
逐漸的,她們根本就不需要掩飾了,理直氣壯、開口閉口談的都是錢。
穿的什麼牌子的衣服,戴什麼牌子的表,開的什麼車,住的什麼樣的房,兜裡有沒有錢,銀行裡有沒有存款。
真是缺什麼偏來什麼,活在精神世界裡快半輩子的李精誠萬般無奈。
一度已經絕望了的表弟李精誠,壓根兒都沒有想到有一天老天會開眼,竟然給他送來了一個比他小十歲、全三姓寨最俊俏、最能幹的大姑娘做媳婦兒,
李精誠最終能夠迎娶如此優秀的女人,浜子裡乃至於整個三姓寨鄉的人們都跌破了眼鏡。
他們眾說紛紜。
有人說李精誠否極泰來是因為他家位於李家樑子的祖墳歪打正著埋了一個好位置,祖墳冒了青煙。
而有的人卻認為李精誠能夠娶到這個老婆是因為他老爹楊忠誠和張家埡子的張家文之間的那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賭局。
還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李精誠的老孃餵養過的那頭三姓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頭一千多斤的大肥豬。
百思不得其解的鄉鄰們最終一致認為,就是曹家伯孃這頭養了六七年的千斤大肥豬成妖成仙后來報恩來了。
李精誠要結婚的訊息傳出去之後,有關豬妖報恩的說法甚囂塵上,在三姓寨的各個村寨裡傳得神乎其神。
他們有板有眼地說,早年間,有一個自稱是從四川逃荒過來的冉劁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像鬼一樣突然在李精誠他們下浜裡冒出來。
此人三十多歲,操著一口純正的川中口音,字正腔圓。
這個冉劁匠總是在折磨完村裡的牙豬、牙狗、牯牛、臊鬍子羊、叫驢、兒馬、郎貓甚至是公雞、公鴨這些飛禽走獸之後又霍然消失,了無蹤影。
他對人們說自已也是有家的,家裡有老婆有孩子,就在陰峪河下游的白鶴灘。
可有一次,他許久沒有出現,浜子裡有一個人去他說的位置去尋他來劁豬時,那裡的人們卻說白鶴灘從來就沒有一個什麼冉劁匠。
等他再次出現時,他依然堅持自已住在白鶴灘,而且否定曾經有人去那裡尋過他。
於是,有著大大小小好幾十把鋒利寒鐵小刀的冉劁匠,成了一個很神秘、很詭異的存在。
但陰峪河沿河兩岸,三姓寨方圓百里的牲口幾乎都是這個冉劁匠給做的絕育手術,卻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他手中的小刀出神入化,無可不劁,手藝確實精湛。
2003年的某一天,他依然用那個精緻的、包了漿的四川風格的竹編小揹簍揹著他的劁豬工具,輕車熟路地來到下浜。
從陰峪河河邊的下屋場開始,沿著漫山的水梯田之間那條熟悉的青石板石階小路,冉劁匠上到了半山腰金竹林裡的中屋場,再上到甄子包山腳下斑竹林掩映下的上屋場。
這一路上,他放開那太監般尖銳刺耳的嗓門,反覆地、賣力地吆喝著:“甩上天,六百三!甩上樓,六百六!”
稍作停頓,“吭吭咔咔”一氣後,猛又拉長了聲音補上一句:“劁豬娃兒喲!”
這是經過他改良後的吆喝詞。
發音是一如既往的標準的川中方言:把“六”念做“路”,把“百”念成“別”。
而吆喝中被“甩上天、甩上樓”的物件,就是每次用他那鋒利的寒鐵小刀割下來的雄性動物的睪丸。
他每一次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都是在切除掉雄性動物們的睪丸、縫合好傷口後,再起身把這些割下來的大小不一的、血糊糊的睪丸“甩上樓”,也就是摔到主人家的瓦屋頂上去。
可是,有的時候自已向上甩的力道不夠,又亦或是沒有瞄準,就沒能夠準確地落在瓦屋頂上,而是又掉落在了地上,為了避免尷尬,每當出現這種情況時,他就會亡羊補牢地來了一個補充:“甩上天”。
而十年以前用的老詞甩上天,三百三;甩上樓,三百六!也被與時俱進的冉劁匠分別改成了六百三和六百六了。
其原因是早些年三姓寨人養的都是當地的老品種黑豬,那時糧食短缺,人都吃不飽,是斷然捨不得給豬吃精飼料的,常年餵食的都是田間地頭割來的豬草,只有在入冬以後,過年前一兩個月候才會摻點麩子皮、米糠、玉米、紅薯、土豆之類的到豬草裡,養點膘,過年好殺肥豬。
在這種情況下,豬兒們怎麼都不會長得太大。
所以,哪一家的一頭豬能夠養到三百多斤也就算是大肥豬了,再喂下去,這種老品種的豬也不再怎麼長了。
因此,三百三也好,三百六也好,都是大肥豬。
可後來不一樣了。
浜子裡家家戶戶養的全是畜牧局新引進的什麼長白條、約克夏、杜洛克、皮特蘭等等之類的體格高大的洋豬。
這些豬被割了尾巴,打了疫苗,而且每天吃的都是配方飼料和苞谷土豆這些精料,難得沾上點素的,長得飛快,還長得很大,一個個膘肥體壯、油光水滑的,
因此,冉劁匠這詞兒也就改成六百三、六百六了。
冉劁匠那天一上午就劁了三頭牙豬,十隻公雞,外加五隻臊鬍子羊,生意算是不錯的了。
所以,平時話語不怎麼多的他,就在給下屋場曹家伯孃家劁那頭牙豬崽子時多說了幾句話。
“今年怎麼只餵了這一大一小兩頭豬?”
他也不嫌腥臊,把那劁豬用的寒鐵刀片叼在嘴裡,用腳踩住地上“嗷嗷”只叫喚的小豬仔的腦袋,偏著頭問曹家伯孃和堂伯。
“聽說你家不是每年都要喂四頭豬的嗎?”
“沒有啊!”曹家伯孃一邊幫著按住小豬一邊說:“誰說的?這幾年都只餵了兩頭啊!喂多了也照看不過來。”
“那王金蓮又給我扯謊了。”
原來,冉劁匠去張家埡子張家文家劁豬時,張家文的老婆王家蓮和他聊天時問他生意咋樣。
冉劁匠說生意不行。
前兩年發過豬瘟後,這兩年養豬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王金蓮便好心好意地對他說:“下浜下屋場的楊忠誠家這十幾年來每年都要喂四五條豬,你去他們家看看,應該至少有兩三條牙豬崽子需要劁!”
冉劁匠就多問了一句,說他們家每年喂這麼多豬幹嘛?準備燻了臘肉再去賣嗎?
王金蓮就說:“哪裡是賣呀!都是為他兒子李精誠娶媳婦兒準備的。十幾年了,年年準備。可是說來也怪,他們家城娃子長得那麼俊,人高馬大,氣宇軒昂的,竟然也說不到一個媳婦兒!”
張家文說:“這你還不知道為什麼?”
王家蓮一臉困惑。
“驢屎蛋子外面光,裡面裝的全是糠!”唄。
說完此話,夫妻倆還會心地哈哈大笑。
冉劁匠本來不是一個搬弄是非的人,卻無意間把張家文兩口子說的這些話,一五一十地講給曹家伯孃兩口子聽了。
曹家伯孃聽完這些話臉色大變,開口就罵道:“烏鴉笑豬黑!他們老大的比我們家城娃子還要大好幾歲,難道說到媳婦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