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濟南城內就出現了一家專門接診女子的醫館。
醫館內也基本上全是女子,而且這些女子醫術高超,很多疑難雜症在她們這兒都能得到醫治,所以城內許多女子出了什麼問題都基本上是來這兒求醫。
畢竟自南宋以後,能真正為女子而立的醫館,或者是真正正經的女大夫又有多少呢?
明清兩代理學盛行,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凡是有點家世的人家家裡都不願意讓自家的女眷出去拋頭露面。
士農工商,醫雖然算不上下九流,但也在當時高尚不到哪裡去。
男子學醫尚且被人瞧不起,更何況是女子。
結束一天的工作,趙敏關上醫館的大門,來到後院。
徐平安身旁放了一壺茶,他手裡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公子。”,趙敏湊近了輕聲呼喚到,“該吃飯了。”
徐平安彷彿是早就察覺到了她的到來,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回道:“等一下我就去。”
趙敏清秀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她微微一笑,看了看徐平安。
一席白衣出塵,翩翩若仙,彷彿從天而降的謫仙,衣袂飄飄,如夢如幻,自家公子看書都看得這麼帥,我真幸福。
這時徐平安折了一下書頁,將書本合上,放到旁邊的小桌上,然後起身走到趙敏身邊,輕笑道:“在想什麼呢?”
趙敏彷彿是被看穿了心思,面色變得更紅了,說道:“沒......沒什麼,公子我們去吃飯吧。”
徐平安哭笑不得地說道:“我正想同你說這個的來著。”
趙敏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用手掩面,卻從指縫間露出含情脈脈的雙眼,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也是。”
徐平安看著這人的反應甚是有趣,但也沒有再捉弄她的心思,於是說道:“哪還等啥啊,你家公子都快餓死了,走吧。”
趙敏點了點頭,而後便跟在徐平安身後一同離開了後院。
走進醫館大堂,之前的小侍女月娘便小跑了過來,說道:“公子,敏姐姐,吃飯了。”
趙敏看著抱住自己一條手臂的月娘,也是有些感慨,時間一下子就過去這麼多年了,之前那個經常黏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漂亮大姑娘了。
趙敏想著還看了看徐平安,只可惜到了這個年紀了還沒嫁人。
趙敏拍了拍月娘的手,說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最貪吃。”
“嘿嘿。”,周月娘笑了笑,說道:“婉君姐姐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
徐平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問道:“難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周月娘笑著回道:“今天是公子的誕辰啊。”
“嗯?”,徐平安一臉疑惑,他的眉毛微微上挑,眼睛中透露出一絲迷茫,他輕聲問道:“是嗎?”
“嗯!”,周月娘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便拉著徐平安入座。
徐平安一坐下,之前的侍女李婉君便端著一個散發著誘人香氣、外形精美的蛋糕走了過來,蛋糕上面插著五顏六色的蠟燭。
徐平安一時間竟然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他不解地問道:“這東西你們是怎麼弄出來的?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周月娘挽住李婉君的手臂,說道:“這可是婉君姐姐忙活了一天才做好的呢。”
徐平安看著眼前的蛋糕,哭笑不得地問道:“我就提了一嘴,你們還真給我弄出來了啊。”
李婉君白皙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麵粉,白色的麵粉之下透出淡淡的紅暈,小聲地說道:“因為公子說思念家鄉,所以我就給公子做了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家鄉的那種蛋糕,若是婉君做錯了公子不要怪我。”
徐平安笑了笑,說道:“你沒有做錯,叫大家一起來吃吧。”
周月娘聞言一喜,忙著就要去切蛋糕,趙敏卻攔住了她。
李婉君眉目含情,巧笑嫣然,問道:“公子,理應先吹了蠟燭才是。”
徐平安突然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笑道:“確實是這樣,我給整忘了都。”
徐平安也不知自己來大明多久了,多少年了來著,快百年了沒有?
他吹滅蠟燭,而後便給眾人分了蛋糕,他嚐了一口,味道還行,跟現代的蛋糕味道大差不差,就是上面的奶油應該與現代的不一樣,味道不甜。
之後六名侍女便一個個給徐平安送上賀禮,基本上都是玉石之物,只有周月娘送的是個自己親手做的荷包。
徐平安笑道:“你們有錢存著不好嗎?”
侍女之一的陳秀娘說道:“我們的家人俱遭屠戮,從此在這世上就再無親人了,所幸遇到了公子,才能有一個棲身之所。”
另一個侍女之一的吳巧雲也是說道:“就是可惜了麗娘,被她的未婚夫接了回去,結果......”
徐平安也默然,他是主張有家人的回去尋家人,能嫁人的就嫁人的,可沒想到卻害了一名侍女。
他自從離開北京後就來到了濟南跟她們匯合。
雖然自己離開北京時身上帶的錢貨夠養著幾人,但徐平安還是打算讓她們自食其力,不可能讓她們就沒事天天伺候自己,於是便教給了她們一些醫術,這些都是跟張三丰學的,當然是有水平的,而後開了這間醫館。
有天在看病時,侍女麗娘接診到了一位老婦,老婦再三觀察之下,認出了麗孃的身份,原來麗孃家裡原先就給麗娘訂過一門親,這老婦正是當初定親的那家人的老母親,因為瓦剌兵南下才跑到山東這邊來的。
兩人相認,自然少不了一番掉淚,掉完淚後,這家人的老母親便打算讓自己的兒子娶了麗娘過門。
麗孃家里人都沒了,雖然待在徐平安這兒有吃有喝有工作,但自古以來女子嫁人便是“天理”,這種觀念在她們腦海裡根深蒂固,嫁了人才能安穩。
在再三確認徐平安沒有意見後,麗娘便履行婚約嫁了過去,為此徐平安還準備了不少的嫁妝,就是為了讓麗娘嫁過去不會受到什麼欺負,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在這個時代為他人能做的事了。
可過了一年不到,回來的卻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原因就是麗娘新婚當晚沒有落紅,老婦的兒子覺得自己娶了個爛鞋,從此對待麗孃的態度一天比一天差,天天事不做,就知道出去喝酒賭博,還常常拿麗孃的體己錢出去賭。
輸到沒錢了甚至讓麗娘出去賣,麗娘哪肯,傷心之下便跑回了醫館這邊,醫館的姐妹們見麗娘身上傷痕累累,也全是義憤填膺,不再讓麗娘回去。
老婦的兒子自然不會就這樣放過麗娘,直接帶了一批地痞流氓上門鬧事,要醫館賠錢。
趙敏見這人欺負自己的姐妹已然是出奇的憤怒了,現在還敢問自己要錢自然是不肯給的,於是這老婦的兒子便讓人到處去說麗娘還沒嫁過去的時候身子就已經不乾淨了,興許早就被某個瓦剌人給玩弄過了。
說著說著甚至還說醫館內的趙敏他們都是被瓦剌人玩弄過身子的破爛貨,被玩爛了才被賣到了徐平安這裡。
趙敏她們什麼情況,周圍的百姓自然不清楚,但這老婦的兒子是麗孃的丈夫啊,所以很多百姓都對麗娘指指點點,麗娘受不了這種委屈,為了自證清白,傷心欲絕之下,便跳河自盡了。
等眾人救了上來便只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老婦的兒子見鬧出人命了便急忙帶著人跑了,後來報了官,官府見麗娘如此“貞烈”,便向賜下了一道貞節牌坊立在了麗娘自盡的那條河的橋邊。
等徐平安從武當回來,他才知道了這件事。
他一怒之下,提劍上門,在一家賭場找到了老婦的兒子,直接來了一個大鬧賭場,將老婦的兒子來了個大卸八塊。
見有人上門鬧事,賭場老闆放話,命人打死徐平安,徐平安衣帶沾血,眼神冷冽,順便把這個賭場給他拆了,還給這家賭場的老闆來了個大卸八塊。
處理完這一切,徐平安順道回去直接砸了那塊“貞節牌坊”。
至於之後的一些列連鎖反應,徐平安一概不管,被殺的那些人的家人怎麼生活,那被害死的那些人的家人又該怎麼生活,那家賭場的老闆和那些打手們有一個手底下沒沾過血嗎?
事情鬧到朝廷那邊去了,但大理寺給出的結果就很耐人尋味,對徐平安一點處罰都沒有,地方官府只能說是賊人作亂,至於是什麼賊人這就無從知曉了,很少有人知道這事其實是徐平安乾的。
聊起麗孃的事,氣氛有些低沉,趙敏察覺出有些許不對,便說道:“今日是公子的誕辰,說這些幹什麼?”
接著她便招呼起眾人喝酒。
酒過三巡,徐平安卻是覺得為什麼今天這個酒怪怪的,感覺就像是參了藥似的。
趙敏和李婉君對視一眼,紛紛笑了。
接著徐平安便覺得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除了某個地方還是精神昂揚之外。
之後的事情徐平安便記不太清了,只覺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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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徐平安便知道壞事了。
只見床上四仰八叉地躺著一群衣衫不整的人兒,這要是放到現代多半算是開銀趴要被警察叔叔抓起來。
徐平安剛想起身便感覺自己被人壓住了,一雙玉臂纏繞在自己右手上,左手這邊還有一人枕著,一條腿還搭在自己身上。
徐平安輕輕地推了推趙敏,趙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臉紅著說道:“公子,你醒了?”
徐平安淡淡地點了點頭,而後說道:“還不快起來。”
趙敏也不在乎自己春光暴露,整個人翻身趴到徐平安身上,說道:“我想在公子身上再睡一會。”
徐平安問道:“你們昨天在酒裡下了藥?”
趙敏點了點頭,白皙清秀的面龐上露出一絲嫵媚,眼睛裡含著春情,盡是一汪春水,說道:“是啊,我們是給公子下藥了。”
徐平安淡淡地問道:“你這樣做又是何必呢?”
趙敏趴在徐平安身上,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咬著鮮豔的紅唇說道:“若是不給公子下藥,公子會碰我們嗎?”
徐平安搖了搖頭,他的牽掛太多了,許多時候不想再扯上什麼因果。
趙敏明媚的笑道:“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只能出此下策。”
趙敏突然收起笑容,眼睛裡泛出淚花,哽咽著說道:“公子就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反正我們都是街坊四鄰嘴裡說的被瓦剌人碰過的髒東西了,不乾淨的女人,壞女人了,那今天我們就真要當一回不乾淨的壞女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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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
朱祁鎮懷裡抱著死去的其木格,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人帶著士兵們站在一旁。
正月的晚上還很冷,朱祁鎮的心更冷,快要長達七年的監禁生活早就磨平了他對皇位的旖戀,可自己那個弟弟還是沒能放過他。
在被幽禁在南宮的這段日子裡,他無數次想要自盡,結束自己這個喪權辱國的昏君的性命,是其木格陪伴在自己身邊,陪著自己一路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
可現在她死了,他無數次地向弟弟請求派太醫來診治,可都沒人來,他一遍遍地對著宮牆的另一邊哭喊著救命,求人來救救其木格,可始終無人回應這個曾是一國之君,主宰千萬人性命的皇帝。
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就算是兒子被廢掉太子之位,朱祁鈺扶他的兒子登上太子之位時,他都沒這麼感到無力過。
權力?
那就奪回來吧。
朱祁鎮漠然地站起身來,周圍紅亮的火把照出他長長的影子,他平靜地揮了揮手。
曹吉祥與徐有貞連忙給朱祁鎮披上明黃色的龍袍,朱祁鎮脫掉身上這個原本是親王才穿的衣服,穿上龍袍。
他幽深的目光裡沒有一絲別樣的感情,無悲無喜,淡淡地說道:“走吧。”
石亨、徐有貞、曹吉祥三人聞言大喜,連忙跪下,高聲大呼道:“恭迎太上皇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