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落水，撲騰得水花飛濺四射，卻始終看不見他的氣口露出水面。

那麼，這會兒水有多深呢。

說淺也淺，站直了，水漫不到石猴胸口。

說深它也深，西遊故事中，大聖水下的本事“不強”，咱這位更厲害——他壓根不會。

所以此水淹死石猴，綽綽有餘。

石猴又摔得迷糊，被水流一衝，拼命掙扎反而遠離岸邊，往水中心沉去。

“呀！！”推石猴的傢伙察覺出了大事，連忙呼喊：“落水啦、落水啦！快救——”

話音未落，一道巨影顯在水面上，是個猿猴模樣，一身灰黑，胸腹為白，黑色條紋點綴雙肩、頭頂與大腿外側。

撲通一聲，巨猿落入水中，雙腳扎入水底將身立穩，張開雙臂試圖接住石猴。

從這看，這巨猿的智慧也不高啊。

因為水底泥沙不足以支撐平衡，巨猿被石猴一撞，難以抵抗衝勁，被一起捲入水流。

川流奔騰不息，哪裡能見二猴蹤影，急壞了岸上的同伴。

此刻看得出他們的真身，都是一群獼猴，他們本是隨處嬉戲，今到河邊玩耍。

推石猴下水的獼猴先到，見岸邊蹲著石猴，有心胡鬧，嚇他一下。

本意只是輕輕一推，不想石猴直接往下一栽，還往水中央游去。

起初，還以為石猴在躲他，後來看動作，才知道出了意外。

而現在巨猿也沒影兒啦，那獼猴呆呆地站在岸邊不知所措，分明是把自己嚇到了。

其餘獼猴倒不曾失智，急忙尋藤找木，順流而下朝水面叫喊，但終究是愛莫能助，能做的不多。

還是那主動落水的巨猿，他自己一瞬衝出水面。

好巨猿，魁梧奇偉，好似過江游龍，是他一手死死錮住石猴，另一手分開波浪，仰面以胸腹撐起石猴，令其浮出水面。

石猴此刻紋絲不動，巨猿得以喘息。剛才在水底下，要不是石猴抓著巨猿一直掙扎，人家早起來了。

巨猿恢復了氣力，趕緊帶著石猴朝著同伴方向游去。

岸上的獼猴們終於放心，丟出青藤，大聲招呼，巨猿伸手抓住。

彌猴們一同使勁把巨猿與石猴拉了上來。

那巨猿上了岸，一眾獼猴圍上來，摸摸抱抱，心疼不已。

畢竟險些是生死之別。

倒是巨猿不放在心上，發笑推開同伴們，又用力拍了他們幾下，表示自己好得很。

非但如此，巨猿沒有休息，主動去看石猴狀態。

石猴邊上也有兩隻獼猴蹲著，盯著他沒有動作。

巨猿一時狐疑，兩位同伴為何沒有施救。走近一看，笑了，原來石猴睜著眼睛，正吐水玩呢。

看見巨猿過來，石猴眼睛也跟著動，分明意識清醒，沒有任何問題。

許是個小孩子心性，就有獨屬於小孩子面臨危險的反射神經。

他一落水，瞬間就把氣給閉住了。硬是到憋不住的時候，他才張口吸一口水，然後能往外吐就吐，來不急就咽。

就這樣，石猴只是多喝了幾口水，吐出來就沒事。

當然，這是巨猿救得及時。

在水底多呆一會，石猴喝水也喝不了多少，等水進到氣管或者氧氣耗盡，他也是個死。

大難不死的石猴，好像還是痴傻的老樣子，看見救命恩人，沒有表達感謝的意識，繼續吐著腹中的水。

巨猿不關心這一點，他只奇怪，這隻小猴在水底下可勁反抗，然後像條死魚不動了，才被帶上岸。

巨猿還以為他昏迷了呢。

“他沒大礙吧？”巨猿對同伴問道。

兩位同伴搖頭只說沒有，繼而他們丟石猴在一邊，開始指責巨猿心大，隨便跳水救人，不拿風險當回事。

關鍵這石猴不是他們族群的，理他幹啥。

救就救吧，用對方法行不行，直接下去硬接。

怎麼滴？你長得高大，能對抗大自然啊。

其餘同伴們也上來跟著一陣指責，巨猿仍只是嬉皮笑臉，不放在心上。

只有那推石猴下水的獼猴躲在一邊，不停默唸：“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獼猴們吵吵鬧鬧，石猴躺在地上不為所動，但其耳尖不時抖動，暴露了他在偷聽。

也是彌猴們不曾在意石猴，讓他偷聽成功。

只是，很可惜的是，石猴聽不懂。

所謂禽有禽言，獸有獸語，這群猴兒自有他們的語言。

散碎真靈的原身是個人類，如何能懂？

倒是大聖乃天生靈猴，懂這門語言。之前大聖和穿越者對話，用的是神念傳音，所以可以互通。

現在獼猴們是張嘴說的，石猴當然不知其詳。

石猴呆愣傻眼，心裡疑問：“我聽不懂他們說話，也就是說，我不是猴子？”

“可我剛才想起的那個名字，‘孫悟空’，應該是我的名字吧。”

“我記得孫悟空是猴子啊，又或者我不叫孫悟空，而是其他人的？”

胡思亂想一連串，石猴犯起老毛病，注意力再次渙散，沒去聽彌猴們的動靜。

這一走神，石猴未見猴群按班集結。

看一群獼猴、馬猴、猿猴跳樹攀枝、越溪過澗，浩浩蕩蕩三五百來到此地。

他們嘗水摘果、扯藤編草，林下的頑耍，水邊的洗濯。

猴群中擁簇著一隻老白猿，見前頭部隊吵鬧，走過來問訊，聽得小輩備陳前事。

老猿聽得經過，當即盯了巨猿一眼。

後者怯生生退避，戰戰兢兢地矗立一旁。

這巨猿體格闊達，高近八尺猛將一般，等閒誰也教訓不了他。

卻畏老白猿如虎，無他，巨猿打小被其帶大，視為至親，不敢逾矩分毫。

老白猿暫不理他，上前檢視石猴狀況。

眾猴這才把注意放在石猴身上。

石猴此刻腹中之水早已吐完，只留口水掛在嘴角，腦中還在想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老白猿將手在石猴眼前晃了晃，石猴這才驚醒。然後發現自己被摩肩接踵的龐大猴群圍著。

心慌石猴當然有，臉上只有懵，來不及做其他表情。

老白猿親切問道：“小娃娃，可傷到要害？”

說的還是猴語，石猴自然依舊聽不懂，表情更懵。

老白猿一皺眉，向旁道：“這孩子傷到腦子啦。”

巨猿湊過來，看向石猴，回答道：“沒有啊，剛才看著挺機靈的啊。”

說著，巨猿動手要摸一下躺在地上的石猴，石猴不自覺側身躲避。

巨猿看石猴不願，當即作罷。

其餘獼猴不待見石猴，兩隻少年猴兒把石猴架起，對老白猿道：“爺爺，許是他見我們人多，怕了。”

巨猿看石猴面露難色，當即呵斥揮開他們，自己扶著石猴再躺下休息。

“讓他坐著。”老白猿看清經過，抬手攔住說道。

巨猿雖不知理由，但他早已習慣聽從老白猿的命令，扶著石猴坐。

石猴聽不懂也看得懂，忍著虛弱老實坐穩。

石猴一坐穩，眾猴看出名堂，石猴坐無猴像。

老白猿猜個大概，以人言問道：“娃娃，打哪兒來？”

這話是人語，有口音，比之前完全聽不懂的猴語好多了，石猴大致理解。

可聽得懂又如何，石猴答不上來啊。

是以，石猴晃了一下，繼續愣著，這回就更多是裝。

“嗯~還聽不懂啊？”老白猿也沒招了，又以猴語對眾猴道：“這孩子真傻了。”

巨猿聽聞，凝視石猴雙眼，看久了果然看得出石猴反應緩慢。

“誒喲，可惜了。”巨猿嘆惋，傷心道。

他也曾蠢笨，被猴群嘲笑排擠，是老白猿護著他，才活到如今。

在時間的幫助下，巨猿漸漸懂得事理，又生得高大，族群方才容納，對他尊敬有加。

巨猿見石猴呆傻，想起曾經，心裡愧疚，覺得是自己救慢了，石猴是在水底嗆得太久，才變成這樣。

老白猿注意到巨猿情緒變化，他知道巨猿脾氣，寬慰道：“不干你事。”

然後老猿轉頭，對其他獼猴責問道：“誰幹的？”

眾猴左右對視，那原本躲在一邊唸咒的獼猴不敢不應，緊縮身體硬著頭皮走了出來。

他身材小巧，一身新毛初生柔軟，尤其頭頂的毛髮極為亮黃，是隻年歲偏小的猴兒。

一見此猴，老白猿大生惱火。

“你又幹的好事！”老猿動氣罵道。

那黃髮獼猴顫巍巍，語氣帶些委屈道：“我不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多著呢。”顯然，老白猿平日就看不慣這傢伙，“就沒幾個你知道的，不然你怎麼什麼蠢事都做的出來？”

一聽老猿語氣，黃髮獼猴不敢犟嘴了。

“啊！？不說話啦？”老白猿高聲叫道。

當別人認為你有錯時，你啥也不做也是錯。

這獼猴看老猿大發雷霆，打定主意不說話，隨你罵，你解氣就好。

巨猿回過神，勸道：“爺爺，不必罵了，還是說說怎麼處理這孩子吧。”

巨猿也叫的爺爺，但顯然他和其他人不是一個年齡。

只是老白猿年齡甚高，又經常照顧孩子們，經年累月，眾猴大多都叫他爺爺。

“唉…”老白猿嘆息一口氣，回看石猴。

發生這麼多事，石猴仍是安靜坐著。他聽不懂，又不敢跑。

老白猿凝視著石猴，一副清秀、懵懂的模樣加上死裡逃生的慘狀，他也生憐愛之心。

老猿又嘆一聲，道：“還能如何？我能養你這麼大，還養不了他？”

打定主意，老白猿移到石猴身邊，他以人言溫聲道：“孩子，不知你能聽懂多少。但眼下左右沒你的同伴、家人，你便跟著我們走，我們照顧你。”

老白猿還比劃動作，大體意思就是跟我們走。

石猴懂了，很想拒絕。

可望向四周，近處一個巨猿，好幾百獼猴離得不遠，頓時覺得不能拒絕。

“唔~”石猴犯了難。

恍惚間，石猴腦海聽到一個聲音。

【跟著他們】

乍一聽，石猴看向身邊，以為是獼猴們中的一位在說話。

見沒人搭理，石猴這才明白，是腦中傳出的聲音。

“為什麼腦子裡有人說話呢？又為什麼讓我跟著他們？”石猴揣測著莫名出現的難題，注意力又渙散了。

這時，老猿拍了拍石猴，“輕聲”問道：“怎麼啦？”

石猴就覺身體發軟，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他雙眼一翻，忽然倒地，驚了周圍猿猴。

巨猿擔心石猴性命；老白猿害怕石猴是有暗傷，被自己拍死了；其餘獼猴驚訝於突發的狀況。

唯有那犯錯的黃髮獼猴，看著石猴失去意識的模樣，心中慌神叫屈：“訛人！你是不是訛人？求求你啦，你是在訛人。”

若問石猴昏厥緣由，自然要從腦海聲音說起。

腦中有聲音，尋常來講，當然是幻聽，不能信。

無錯書吧

石猴不是幻聽，原因就是石猴腦中真得有人——之前退讓的大聖啦。

說大聖為保兄弟無憂，一直藏匿不動，封閉自我，不敢活動。

直到石猴落水，神魂波動劇烈，大聖害怕出事，才勉強顯露觀察形勢。

一看，大聖嚇慘了：“怎麼又溺水啦？兄弟，極限求生不能天天玩啊。”

大聖當即出面鎮住兄弟真靈，接替肉身，準備挽救兩人性命。

剛一動作，又察覺到身邊有一位巨猿在保護他。

一攪合，大聖尋思暫時安全，為避免又傷到兄弟真靈，放棄了活動。

經此，大聖有意外發現，兄弟真靈孱弱，大聖翻手之間即可將其鎮壓。

之後大聖害怕暴露，準備換個位置躲，繼續把肉身讓給兄弟。

那麼好位置是哪裡呢？

那當然是識海精神空間的“地面”，那地方大聖喜歡得很。

等待巨猿救石猴上了岸，大聖靈魂就動了身。

蜷縮在陰氣池中，大聖本性靈光，明白身邊的陰氣可以幫助自己保持自身隱秘，不被兄弟察覺。

正是這個原因，大聖不曾發現穿越者真靈。那真靈受損嚴重，此刻已確鑿被陰氣侵擾，渾然一體，不知結果幸運與否。

發覺此點，大聖歡喜不已，他本就是個好動、逞能的性子，一直躲躲藏藏，屬實難為他。

“好好好，我可與兄弟和平共處，不再擔心惡鬥啦。”

有這樣樂子，大聖起耍心，暗自搗騰極限在哪裡。

漸漸地，大聖能放一點神識探知外界，而石猴不知。

就在剛剛，大聖進步斐然，已能和石猴說話，讓他答應老猿，還令石猴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事情顯然有不如意的地方。

大聖的本事沒到家，手法粗淺，需要付出代價。代價不在他身上，而是聽得“聲音”的人。

於是石猴遭了重。

他的身上真靈不過是大傷的穿越者分離出來的細末，被大聖手法消耗了底蘊。

怎能捱得住這種折騰，當時翻了白眼，那點真靈消散在肉身上。

大聖也被兄弟反應驚嚇地倉皇失措。

外界老猿、巨猿正慌亂施救間，卻聽又一處鬧出動靜。

“前面的猴群，滾開！”一個難聽的聲音高聲喝道。

等了片刻，只見遠處衝出個大狗，一丈上下，小樹林急急而奔。

往後跟個手持鋼叉的兇橫女人，嘶吼道：“站住，我非剁了你的狗頭不可！”

她稍一揮兵器，竟把一棵大樹攔腰打斷。

眾猴當即亂紛紛，躲的躲，閃的閃。

那大狗竟也開言，慌道：“妹妹別生氣，那些都是高營養的，吃下去沒事。”

身後女人怒氣更甚，尖嘯一聲，咆哮道：“今次你逃不了抽筋挖骨，挫骨揚灰。”

說罷，抬手將鋼叉擲出，正衝大狗而去。

急得那大狗往地上一蹬，捲起風沙，又放個響屁，這才躲過鋼叉，慌亂間往石猴這方跑來。

老白猿急忙指示眾猴逃避，呼啦啦應聲一窩蜂散開。

這時間，誰理昏迷的石猴？

心地善良的巨猿，那—也是先護老猿再說，抱著老猿一路奔逃。

誰親、誰重，巨猿可不會在這時犯渾。

眼看那大狗往無人照應的石猴踏去，慘相將生。

石猴雙眼速睜，彈起身就跑，四肢並用嗖地竄了出去，險險避過大狗的踩踏。

非但如此，石猴毫不停留，一路左竄右跳，登步上了樹，藉著樹枝幾個跳躍躲進深林。

“哼！”後方的女人不想沾染汙穢，停步不追，待氣味散了，緩步撿回兵器。

尤不解恨，女人抬起兵器一砸，在地上形成個大坑，惱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砸了你的洞府，看你跑的到哪裡去。”

一陣風起，女人消失不見。

眾猴聽得動靜沒了，幾隻獼猴小心翼翼回了河邊。

他們確定安全後，猴群陸陸續續歸來，巨猿扶持著老白猿跟隨其中。

巨猿先把老猿安定休息，這才找起石猴。

回到原地，巨猿自然看不到石猴，又與方才身邊的獼猴問過，也不知去向。

巨猿正思量，難道那狗妖還順路把石猴叼走，拿去吃了？

不遠，那“石猴”含著兩顆紅果從樹上滑下來，發現巨猿，朝他走來。

巨猿驚奇不已。

等石猴真走近來，巨猿身材高大，低著頭從上看著石猴神情，發現他何等自在，全然不像剛度過一次險境。

“你沒事兒？”巨猿問道。

石猴，此刻自然是大聖，笑道：“嘿嘿，自然無事。”

巨猿更驚：“你會說話？”

大聖更是發笑：“哈哈，怎得不會？天生自有的本領。”

大聖非笑其他，他只笑自己屢次救兄弟脫險，自己絕對是大哥。

當然，更主要是方才大聖躲過密林深處，試圖瞭解兄弟真靈到底怎麼了。

翻來覆去遍尋不到，最終在識海的精神空間找到穿越者。

“嗯~~？”大聖疑惑看著。

穿越者一點動靜沒有，大聖奇道：“兄弟這是嚇怕了？”

轉頭來，大聖又覺肉身腹中飢餓，故自己掌握肉身去摘野果。

“罷了，罷了。正好由我耍樂。”大聖將疑點拋之腦後。

兄弟無事，自己還得了自由，所以大聖笑得厲害。

外人看著分明像嘲笑巨猿，但巨猿也不氣，因為他小的時候經歷過更狠的，猶自道：“那不如到我家大人面前解釋一番，免得他老人家擔心。”

“可以可以，應當應當。”大聖欣然同意。

兩猴復往老白猿休息處。

老猿見巨猿身後跟個精靈樣的猴兒，本還奇怪，近前來認清是石猴，當即發愣。

怎麼一會兒不見，精氣神差別這麼大？

大聖主動道謝道：“多謝老人家照顧，不然沒我活命的機會。”

老猿瞠目結舌，磕絆道：“你…你你會說話呀！？”

大聖瀟灑一笑：“叫老人家吃驚了。”

老白猿也歷練老成，收起驚慌：“別，沒什麼照顧，都是萍水相逢，全靠你自己罷了，我等沒救過你什麼命。”

老猿剛才在巨猿身上看得清楚，那大狗來時，沒人照顧石猴，是他自個兒爬起來跑的。

至於石猴之前為什麼裝不說話，裝“昏迷”，老猿不想問，和他無關，沒害到族群就是。

不想，那推石猴下水的黃髮獼猴竄出，指著大聖叫囂道：“哼，你這廝就是裝慘，來訛人的。”

他的聲音大，引來猴群注意，所有的猴兒都看到生面孔的大聖。

氣氛頓時一滯，猴群中年輕力壯的猴兒圍了上來。